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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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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4月到5月間,麥克·漢倫家的農場就會從冬日的長眠中醒來。

  春天的來臨對麥克來講,不是媽媽廚房窗戶下面的第一朵藏紅花,不是孩子們帶到學校裡的蛐蛐和小魚,不是棒球聯賽的首場開戰,而是爸爸喊著他的名字讓他幫忙把卡車從車棚裡推出來。那輛卡車是由一輛老掉了牙的福特汽車改裝而成的,車座是威廉。漢倫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半個爛沙發,換檔杆上安著的是一個房門的圓頭把手。

  漢倫父子倆把老爺車推到車道上,發動著了以後,麥克興奮地噴著汽油的味道,感覺著微風拂過面龐,一種溫暖的感覺油然而生。

  「春天回來了!我們都醒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漢倫一家一年工作是從撿石頭開始的。為了防止石頭打壞犁燁,他們不得不把田地裡的石頭檢乾淨。這樣的工作要平整整一周。一次檢完石頭回家時,麥克問他的父親,為什麼每年都有這麼多的石頭。威廉點著了一根煙說道:「我爸爸曾經告訴我,上帝熱愛石頭、蒼蠅、野草和窮人勝過熱愛其他的東西,所以他製造這些東西就要多一些。」

  「但是每年它們都要回來。」

  「是的。我想是這樣。那是推一解釋的辦法。」威廉說。

  落日的餘輝中,肯塔斯基河那邊傳來了一隻潛鳥孤獨的叫聲。那叫聲是那麼淒涼,讓麥克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爸爸我愛你。」他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他的愛是那麼強烈,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滾動。

  「傻孩子,我也愛你。」父親說完,用力抱住了他。「我們該回去了。先洗個澡,然後好好享受你媽媽做的飯菜。」

  晚上,當父親母親正在房間裡看電視的時候,麥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春天來了,感謝上帝,春天又回來了。」

  春天是個繁忙的季節,一個讓人愉悅的季節。

  等到檢完石頭,耕完地,他們就得播種了。忙忙碌碌地種菜種豆,夏季會不知不覺地過去,最後迎來豐收的季節。但是收穫剛過,天氣就變得越來越冷,地上就會結滿白色的霜。麥克就會站在院子門口,鼻子通紅,看著父親又把拖拉機和那輛福特老爺車開回去。他的心裡有點失落,「我們又得睡覺了,……春天消失了……夏季過去了……收穫也結束了。」不管是那南飛的鳥兒還是日漸昏黃的日光都讓他傷感,有時甚至想哭出聲來。

  幹雜活和上學、上學和幹雜活,這是麥克的生活。但是有時也不總是這樣。每當麥克放學回家,他先放下書包,然後吃點東西,最後就是看看父親給他留下的便條。父親會告訴麥克他在哪裡,然後佈置給他除草之類的雜活。但是一周至少會有一次——有時兩次——父親會不留便條。在那樣的日子裡,麥克就會覺得全身輕鬆。

  有時父親還會留其他的便條,讓他四處逛逛。那讓麥克瞭解了德裡鎮的不少東西。

  但是有一次,父親帶他到法庭去看博頓警長在閣樓裡發現的一個可怕的機器。那是一把鐵鑄的椅子,四周還有鐵鍊,讓麥克想起了星星監獄裡的電椅。博頓警長讓他坐進椅子裡,然後給他上了鏈子。

  麥克滿眼疑惑地看著他的父親和博頓警長,不知道這把椅子怎麼成為懲罰「遊民」(博頓的話)的可怕的刑具。

  「真是個孩子,」博頓警長笑了起來,「那些遊民綁在這裡兩三個小時也沒事,但是四五個小時過去,這把椅子就不那麼美好了;等到十六七個小時過去他們大多數會哭叫起來;等到24個小時過去,所有的人都會願意在上帝面前發誓,以後再也不敢到德裡來了。用這把椅子說服人可真是有效。」

  坐在椅子裡,麥克突然感覺全身無比難受。「能讓我出來嗎?」他很有禮貌地說。博頓又大笑起來。有那麼一刻,麥克覺得博頓會用手場著鑰匙對他說:「我當然會讓你出來……等24個小時之後。」

  回家的路上,麥克問父親:「為什麼你帶我到那裡,爸爸?」

  「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威廉回答。

  「你不喜歡博頓警長,是不是?」

  「是的。」父親的回答那麼簡潔,麥克不敢再問下去了。

  但是麥克喜歡父親讓他去看或者帶他去看的大多數地方。這樣,在麥克10歲的時候,威廉已經成功地把德裡的一些歷史傳授給了他。

  1958年的春天,父親在一個信封的背面給他留了一張便條,上面寫到:「沒雜活。如果願意的話,騎上自行車到帕斯徹路。在路的左邊,你會看到許多舊建築物和舊機器。周圍走一走,然後帶個紀念品回來。不要靠近地客口!天黑以前回來。你知道為什麼。」

  麥克當然知道為什麼。

  麥克獨自一人騎車到了帕斯徹路。路不遠,只有4英里多一點。

  他把自行車靠在路左邊的一道水圍欄上,然後從圍欄上翻了過去。時間大概是3點鐘,他只能退留一個小時。要不然的話,他回家就會晚,然後母親就會著急。

  他穿過田野,走向中間的一大片廢墟。那當然是凱辰特納鐵製品廠的廢墟——他曾經騎車路過那裡,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去真正地探尋一番;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任何的小孩到過那裡。現在,他俯下身去,審視著一些就要坍塌的磚堆,他想自己已經明白了是什麼原因。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這片田野顯得異常明亮;但是同時還有些怪異——除了風聲之外,整片廢墟無聲無息。麥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探險家,發現了一個傳說中已經消亡的城市的最後遺跡。

  再往前走,他看見右邊的草地上突出一個巨大的磚制圓柱。他跑了過去,原來是鐵製品廠倒塌的大煙筒。他朝煙筒口瞅了瞅,一陣寒意從他的後背升起。裡面是那麼大,如果願意的話他完全可以走進去。但他不想進去。只有上帝知道附著在煙筒內側的黑乎乎輪乎乎的東西是什麼。說不準有甲蟲或野獸之類的東西住在裡面。一陣風過,裡面發出奇怪而尖利的聲音。麥克不安地後退著,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和父親看過的一部電影。電影的名字叫《羅登》。每當羅登出現,父親就會大笑著叫嚷:「抓住那只鳥,麥克!」麥克就會用手指比劃著射擊。最後母親進來,要他們安靜一些,說是吵得她頭都疼了。

  但是現在似乎並不可笑了。電影裡羅登是一隻被一群日本煤礦工人從地殼深處挖出來的大鳥。看著煙筒裡黑乎乎的地方,麥克覺得那只鳥就絨伏在那裡,正瞪著眼睛惡狠狠地瞅著他……

  麥克戰慄著,向後退去。

  他順著倒塌的煙囪走了下去。煙囪的小半截埋在土裡。出於一種衝動,麥克爬上了煙囪。從外面看,它沒有那麼可怕,而且表面上熱乎乎的。他站起身,沿著煙囪走了起來,一面張開雙臂,感受著風吹動他的頭髮。

  走到盡頭,他跳了下來,開始檢查地上的那些東西:更多的磚塊,扭曲的模子,大塊的木頭,還有生銹的機器零件。「帶個紀念品回來」。父親的便條上那麼說。麥克想要個好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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