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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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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什麼他就感覺這麼糟呢,怎麼回事?他是在講實話,不是嗎?事實最糟的就是他感覺到輕鬆,不是嗎?捆在脖子上的那塊石頭沒了? 不,最糟的是他感到孤獨,太寂寞了。 太傷感了,但卻是真的。他想有人和他分享這些想法。一個他能對他坦誠地說: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裡,你可以看得很遠。唯一的同伴還在後面一英里半處的帳篷裡,還有一嘴綠色的汙物。想到這兒,拉裡頓感渾身僵硬。拉裡把頭倚在膝上,合上雙眼。他告訴自己不要哭。他痛恨哭泣就和恨嘔吐一樣。 後來他還是害怕。他不能埋了她。他絞盡腦汁地想那些最肮髒的東西——蛆、甲蟲、旱獺會聞到她的氣味,爬到她身上開始吞食她,也想到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像一張糖紙或廢棄的百事可樂罐一樣拋棄掉是如此的不公平。但是埋了她又好像有點不太合法,還有說實話,(他現在是在說實話,不是嗎?)這只是一種花錢少的文飾手段。他可以下到本靈頓,闖到「新潮流五金店」,操起一把「新潮流」鏟,一把配套的「新潮流」鶴嘴鋤;他甚至可以回到這個寧靜而美麗的地方,在12英里處挖掘個「新潮流」墳墓。但是回到帳篷(現在聞起來很像中心公園的公共廁所一樣),打開她的睡袋的一側,拖出她那僵硬和膨脹的身體,抓住她的腋窩把它拖出來,扔到墳坑裡,看著土一層層地蓋在她靜脈膨脹的白腿上,又落到了她的頭髮裡。 礙…啊,老兄。想想我如果撒手不管。如果我做個懦夫,就聽之任之,振作起來……振作起來……振作起來。 他又走回帳篷,拉開帳篷蓋。看見一根長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用棍子把衣服挑出去。他坐在一棵倒下來的樹上,又穿上了鞋。衣服上也有股什麼味道。 「他媽的。」他低聲罵道。 他看得見她,一半身子在睡袋裡面,一半在外面,僵硬的手還往外伸著,還保持著握瓶的姿勢,但藥瓶已不在了。半睜半閉的眼睛似乎以一種指責的神情在瞪著他。這又使他想起隧道,腦子裡總是出現這個活死人的影子。他用棍子飛速地關上帳篷蓋。 但他還是聞到自己身上有她的味道。 於是他第一站停在貝靈頓,在那裡的男士用品店他剝去身上所有的衣服,換上了新裝,三件替換的衣服,外加四雙襪子和四條短褲。他還發現一雙新靴。他在三面鏡前端詳自己,也看見身後空蕩蕩的商店,還有那輛哈裡不雅地停在路邊。 「結實的線,」他咕噥道。「針腳要密。」但是沒有人迎合他的口味。 他離開商店,把哈裡發動起來。他認為自己應在五金店停一下,看看是否有帳篷和睡袋出售,但他現在最想的就是離開貝靈頓。他還會在更遠的地方停留。 他駕著哈裡離開市區,遠望前方,地勢緩緩上升,可以看見12英里處,但再也看不見他們支帳篷的地方。這的確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的確是…… 拉裡回頭看看道路,突然一陣驚恐。一輛國際收穫者牌拖車拖著一輛馬車,突然急轉彎想避開一輛小汽車,馬車翻了。因為他還沒往他行駛的方向看,正開著哈裡往車翻的地方駛去。 他猛地右轉,一隻新靴子支在路面,他幾乎轉了個圈。但左腳蹬被拖車的後保險杠夾住了,猛地把摩托車從他身上拖開。拉裡猛地撲通一聲摔倒在高速公路路沿上,骨頭都快震碎了。哈裡還在他身後軋軋地響亮了一會兒後才停了下來。 「你沒事吧?」他大聲問。感謝上天他的速度僅僅在20邁左右,感謝上天麗塔不和他在一起,不然她肯定又會歇斯底里,精神錯亂。當然如果麗塔還在的話,他就不會往那個地方看,他就會全神貫注地只關注自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很好?」他問自己,但他仍然還是不能肯定。他坐了起來。那種寂寞之感一陣陣地向他襲來。簡直是靜得讓人發瘋。即使此時有麗塔的號哭喊聲相伴,也會讓他輕鬆一些。刹那間眼前的一切都閃爍著金光,他一陣恐懼,認為自己快要死了。他想,我真的受傷了,一會兒我就會有感覺的,當驚恐過去後,我就會感到的,我傷得厲害或是其他什麼原因,誰會給我上止血劑就好了。 當一陣的眩暈感過去之後,他看看自己,認為自己也許一切還好。他兩隻手破了,新褲子的右膝被撕破了——右膝蓋割破了——但都只是皮外傷,現在他媽的最嚴重的創傷不知在哪兒。有沒有人把車扔了,過了一會兒,恰好有人扔了一輛。 但是他知道最嚴重的地方是哪兒了。他可能正撞了自己的頭部,把頭骨撞裂了,他可能會倒在烈日下等死。或是就像他的某個死去的朋友一樣窒息而死。 他顫悠悠地走到哈裡前,把車立起來。看起來好像沒有壞,但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它只是一台機器,一種很吸引人的機器,它有雙重作用,既能運載他,又會讓他感覺像地獄天使中騎著車的傑姆斯·迪安或傑克·尼科爾森。但現在鉻鋼就像一個馬戲團小丑一樣對他咧嘴笑,好像在邀他上車,看看他是否足夠英勇,可以駕禦這輛二輪怪物。 踩第三腳的時候,車發動起來了,他慢慢悠地像步行似的駛出本靈頓。他渾身冒著冷汗,突然他感覺到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見到另一張人的面孔。 但那天他沒有見到任何人。 下午時分他稍稍加快了速度,但是當速度指針到了20的時候,他怎麼也沒法把油門加大了。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清前面的地面。在威爾明頓的郊區有一家體育用品和機車商店,他停了下來,拿了一個睡袋,一些大而厚的手套,一個頭盔,即便戴上頭盔,車速也不能超過25公里。在隱蔽的角落他把速度慢了下來,推著車走了好長一段路。他腦子裡老是浮現出自己躺在路邊不省人事,流血致死。 5點時,當他快要到布拉特爾伯勒時,哈裡的過熱指示燈亮起來。拉裡停了下來,關上了過熱指示燈,心中混雜著輕鬆而又厭倦之感。 「你也許可以扔掉它嗎,」他說,「這樣速度就可達到了60了,真他媽的笨!」 他把車扔下,步行到鎮上去,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回來取車。 那天晚上他睡在布拉特爾伯勒鎮的公地上。天一黑他就鑽進睡袋,很快就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有一種聲音突然讓他驚醒。他看了看表。錶盤指針指示11點20分。他用一隻胳膊肘撐起身來,凝視著黑夜,感覺到就像是有巨大的音樂台在包圍著他,真想念那小巧的帳篷,裡面是多麼美好,可愛呀! 如果剛才真有什麼聲音,現在也沒了;即使是蟋蟀,現在也沒了動靜。是不是就安逸無事了呢?可能安逸無事嗎? 「有人在那兒嗎?」拉裡叫喊說,他被自己的聲音嚇壞了。他摸索著那把0.30口徑手槍,經過一段漫長的驚慌失措的折騰之後,還是沒有找到。當他找到之後,就不加思索地扣壓扳機,就像一個行將淹死於汪洋大海中的人會緊緊抱住扔向他的救生圈一樣。如果還沒有安全感的話,他就會開火的。很有可能會射中自己。 總覺得在寂靜中有什麼東西,他肯定。也許會是一個人,或是什麼龐大而危險的動物。當然,人也可能是危險的。就像那個屢次刺殺那只可憐的怪獸的人,會扔給他100萬元現金,用用他的女人。 「是誰?」 他口袋裡有個手電筒,但要找到它,必須扔掉手中的步槍,他已經把它架在膝上。不過他是否真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呢? 於是他只是坐在那兒,期待著有什麼動靜,或是再次出現驚醒他的那種聲響!(如果真是有什麼聲音的話?或許只是個夢?),過了一會兒,他打了個盹,又睡過去了。 突然他的頭驀地抬起來,眼睛圓睜,肌肉緊縮。此時的確有聲音,如果夜空不是多雲的話,透過接近滿月的月亮的光芒,肯定能看見他。 但他不想看見。是的,他絕對不想看見。然而他又往前坐了一點,把頭側向一邊,傾聽沾滿灰塵的靴後跟的聲音,靴子沿著主街道人行道哢嗒哢嗒地離他遠去,往西逐漸消失在一片嘈雜聲中。 拉裡突然感到一股想站起來的強烈欲望,任由睡袋落到腳脖子周圍,他大聲喊叫:回來,不管你是誰!我不在乎!回來!但他是否真的願意給任何人開具空頭支票呢?音樂台放大他的叫喊聲——他的誓言。如果那個靴子聲真的返回,而且蟋蟀都不吱聲的寂靜中聲音越來越大的話,又會怎樣呢? 他沒有站起來,而是又躺下身去,雙手緊握著步槍,身體蜷縮著,守著他的位置。「我今天晚上不睡了」,他心想,但3分鐘之後他又睡著了,確信第二天早上會認為這全是一場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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