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傑羅德遊戲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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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知道火雞腿下段肉是什麼滋味了。她想。 她的左腿後跟咚地一聲落到了地板上,右腳懸在離地面三英寸的地方。她的身體不自然地向左扭曲著,右胳臂朝後費力地吊著,擰成一種凝固的波浪形。在清晨的陽光裡,橡膠護套上拉緊的手銬鏈閃著冷漠的寒光。 傑西突然確信,她就要以這種姿勢死去了。她的左側身體和右胳臂疼得仿佛在呼號。她逐漸衰弱的心臟輸了這一仗,不能把血液壓到她抻拉扭曲著的身體各個部分了。這樣麻木下去,就會死在這裡了。恐慌又一次攫住了她,她狂呼救命。她忘了這附近除了一隻毛髮蓬亂、裝了一肚子律師肉的惡狗之外,沒有別的人了。她瘋狂地胡亂擺動著右手去抓床柱,可是她滑下的距離稍稍遠了點,深色的紅木床柱離她伸開的手指還差半英寸。 「救命!請救救我!救命!救命!」 沒有回答。在這個寂靜的、灑滿陽光的屋子裡,惟一的聲音是她自己的聲音:嘶啞、尖叫的聲音,粗重的喘息的聲音,以及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除了她自己,沒有別的人在這兒。除非她能回到床上,否則她就要像掛在肉鉤上的女人一樣死去。只有回到床上,造成的局面才不會變得更糟:右胳臂不斷地往後拉著,形成的角度越來越無法忍受了。 什麼也沒想或者計劃一下(除了有時弄痛了身體還想一想之外),傑西弓起落在地上的左腳腳跟,用盡全力往回躍,這是她痛苦地扭曲著的身體惟一的支撐點了。這個動作起了效果,她的下部分身體拱了起來,縛住她右手的手銬鏈松了下來。她驚恐狂亂地一把抓住床柱,就像快淹死的女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樣。她借助床柱將自己拉了回去,全然不顧背部和二頭肌發出的抗議。當她又回到床上時,使勁用腳擊打著床沿,仿佛她剛才跳進了滿是鯊魚的游泳池,幸而及時發現了,挽救了自己的腳趾。 她終於恢復了先前彎垂的坐姿。她靠在橫檔上,胳臂伸張著,腰背部靠在浸透汗水的枕頭上,枕套是棉布的,現在已皺得不像樣了。她將頭懶洋洋地靠在本橫檔上,大口喘著氣。她的胸前全是汗油,現在連汗也損失不起了啊!她閉上眼,虛弱地笑了。 瞧,這也挺讓人激動,是不是,傑西?我想,這是1985年以來,你的心臟跳動得最快、最猛的一次。那一年你得到了聖誕晚會之吻,和湯米·代爾蓋登斯上床,大約那時你也如此心跳。嘗試不會失去什麼,你不就是這樣想的嗎?現在你更清楚地知道了。 是的,她知道了別的事情。 哦,什麼事,寶貝? 「我知道,我夠不著那該死的電話。」她說。 倒真是的。剛才她用腳蹬地時,她是帶著驚恐萬狀的狂熱去推的,可是床紋絲未動。既然她有機會思考了,她很高興沒有動。如果向右邊移動了,她就會仍然掛在床邊。即使她能以那種方式把床一直推到電話桌那兒,哎呀…… 「我會不幸地掛在那該死的另一邊。」她似哭似笑地說,「老天,來個人殺了我吧。」 看來情況不妙。一個不明的聲音告訴她。事實上,看起來有點像是剛得到通知,取消傑西·伯林格姆的展覽。 「另做一個選擇。」她聲音嘶啞地說,「我不喜歡這一個。」 沒有其他的了。首先,沒有那麼多的選擇,而且你已經做過研究了。 她又閉上了眼睛。自從這場噩夢開始以來,她第二次看到了法爾茅斯中心大道後面的小學操場。只是這一次充滿她腦海的不是兩個小女孩玩蹺蹺板的情景了。她看到的是一個小男孩——她的弟弟威爾——在猴架上懸垂穿腿反吊著。 她睜開眼睛,身子放平,仰起頭以便更仔細地看到床頭板。懸垂穿腿的意思是吊在一根單杠上,然後引體向上翹起雙腿,從你自己的肩膀處穿過,你在一個小軸迅速轉動結束動作,又重新站住。威爾擅長這個把戲,動作做得幹淨利落。在傑西看來,他仿佛是在自己的手中翻跟鬥。 假如我能那樣做呢?就在這該死的床頭板上做懸垂穿腿動作,從頂上越過去,然後…… 有好一陣,她覺得這個主意看似危險,卻似乎可行。當然,她得將床從牆邊移開——如果沒有地方立足還是不能完成這個動作的——但是她知道她能想到辦法的。一旦移開了床頭架(床頭與床頭架是分離的,掀掉床頭架不難),她將朝後翻過去,讓赤裸的腳抵住床頭板上方的牆。她一直沒能將床朝一邊移動,但是抵著牆來推的話—— 「同樣的重量,十倍的作用。」她咕噥道,「現代物理學大派用場。」 她正要用手去夠床頭架,打算將它從L型托架上抬起掀掉,突然又仔細看了看傑羅德這可惡的警察手銬,手銬鏈短得要命。如果他把手銬卡在床柱稍高一點的地方——比如說,在第一和第二根橫檔之間——她可能還會試一下的。這個動作也許會導致一雙手腕骨折,但是她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為了逃脫,付出折腕的代價似乎是完會可以接受的——它們畢竟能夠癒合的,是不是?然而,手銬沒卡在第一和第二根橫檔之間,而是在第二和第三根橫檔上,那有點太低了。要在床頭板做懸垂穿腿動作不僅會折斷手腕,而且她下落的身體重量還會使肩膀錯位,也就是臂膀從肩窩裡脫臼。 帶著一副骨折的手腕和錯位的肩膀,試圖把這張該死的床移到任何地方,聽起來很可笑,是吧? 「不,」她啞著嗓子說,「不太可笑。」 讓我們撇開不談這個吧,傑西。你給卡在了這裡。你可以叫我絕望之音,如果這樣使你感覺好一點的話,或者幫你使清醒的神志保持稍長一點時間——天知道,我是通情達理的——可我是真正的真實之音。這個局面的真實就是,你給卡在了這裡。 傑西將頭猛地轉向一邊,她不想聽這種自我風格的真實之音。她發現她無法避開這個聲音,也無法避開其他的聲音。 你戴著的是真正的手銬,不是那種精巧的小手枷,那種東西在緊貼手腕處有護墊,還藏著一個逃脫杆。假如有人沉醉這個遊戲,玩笑開得過頭了,你可以推一下這個逃脫杆。現在你是實實在在地被鎖住了,而且你碰巧既不是神秘東方的苦行者,能把身體蜷得像椒鹽卷餅一樣。又不是像哈裡·侯迪尼或戴維·考柏菲一樣的逃脫大師。我只是講述我所看到的情況,對不對?我看到的情況是,你像烤麵包一樣給卡住了。 她突然記起了日食那天,她爸爸離開她的臥室後,發生了什麼——她怎樣撲到床上大哭起來,直到她的心似乎不是碎了,就是化了,要麼也許是永遠被揪住了。此刻,當她的嘴開始抖動時,她的神情和當時非常相似:疲乏、迷惑、恐懼、茫然,最後一種神情占了很大比例。 傑西開始哭起來。可是流了一些淚後,她的眼裡不再有淚了。顯然,較嚴格的理智起作用了。然而她還是無淚地哭著,她喉嚨裡的嗚咽乾燥得如同砂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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