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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安靜,你這小討厭鬼。另一個聲音吼著回答。你的以後想怎麼嘮叨就怎麼嘮叨。可是,現在我們得處理一聲、事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好嗎?

  沒有回答,很好。儘管沒幾根頭髮披散下來貼在太陽穴上,傑西還是緊張不安地梳了梳頭。要是媽媽問起裝髒衣服的疏格籃裡那件濕短褲是怎麼回事,傑西就簡單地說,天太熱了,她沒換褲子就去游泳了。今年夏天,她們兄妹三人有時都這麼做過。

  那麼,你最好記得把襯衫和短褲也放到龍頭下去,對不對,寶貝?

  對的。她同意了。好主意。

  她將掛在衛生間門背後的浴衣套上,回到臥室去拿短褲和T恤衫,這是早上媽媽、弟弟、姐姐離開時她穿的衣服——現在似乎那是一千年之前的事了。她開始時沒看到它們,便跪下來在床底下去找。

  另一個女人也這麼跪過。一個聲音評論道。她問過相同的氣味。那種像是銅幣和奶油的氣味。

  傑西聽著,卻聽不見內容。她的腦子還在短褲和T恤衫上面——在她編織的故事上。正如她懷疑的,它們就在床底下。她伸手去拿。

  它來自井裡。那聲音進一步評論道。來自井裡的氣味。

  是的,是的,傑西想,她抓著衣服,又回到衛生間。來自井裡的氣味,很好。你是個詩人,卻竟然不知道。

  她使他墜入井裡。那聲音說,它終於被傑西理解了。

  傑西怔怔地呆立在衛生間門口,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新的、致命的恐懼。她意識到實際上聽見了這個聲音,她意識到它不像任何其他的聲音。這個聲音像正常情況時,你在深夜時分從收音機裡收聽到的聲音——一個也許來自非常遙遠之地的聲音。

  沒那麼遠,傑西。她也在日食的路上。

  有那麼一會兒,達克斯考湖畔屋子的樓上門廳似乎不存在了。代替了它的是亂糟糟的一叢叢黑刺莓,在日食造成的昏暗天空下沒有影子以及一股清晰的海水鹽腥味。傑西看到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穿著女便服,黑白相間的頭髮挽成一個髻。她正跪在一塊破裂的方木板旁,身邊有一堆白色的織物。傑西很清楚,那是瘦女人的長襯裙。你是誰?傑西問這女人,可是她已經走了。

  傑西真的回頭看了一眼,看看那鬼一般的瘦女人是否到她身後去了。可是樓上的門廳空無一人,就她在這裡。

  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看到上面起滿了雞皮疙瘩。

  你神志不清了。將來有一天成為伯林格姆太太的那個聲音悲歎道。噢,傑西,你的表現不好,你的表現非常不好。現在你怕是要失去理智,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沒有。」她說,她在衛生間的鏡子裡看著自己蒼白、扭曲的臉,「我不會失去理智!」

  她帶著一種驚恐不定的心情等了一會兒,看看是否有任何聲音——或者跪在破木板旁邊,襯裙攤開在身邊的婦人形象——回到這裡。可是她既沒聽見什麼聲音,也沒看見任何東西。那個討厭的外人,告訴傑西她推了他,他捧到井裡之後很快就走了。

  過於緊張了,寶貝兒。有一天成為露絲的那個聲音說。傑西清楚地知道,雖然這個聲音並不完全相信這一點,它認定傑西最好繼續行動,即刻行動。你想到了那個把襯裙放在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因為這個下午你腦子裡一直在想著短褲的事。就是這樣。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把整個事情都忘掉。

  這是個妙絕的主意。傑西迅速把短褲和襯衫放在水龍頭下浸濕,又把它們持幹,然後自己跨進了淋浴間。她抹肥皂、沖洗。擦乾身體,匆匆回到臥室。平常她風風火火沖過門廳時從不管衣服穿成什麼樣,可是這一次她在意了。她沒有花時間系上浴衣帶子,卻只是用衣服緊緊裹住身體。

  她在臥室又停住了。她咬著嘴唇,祈禱那古怪的聲音不要回來,祈禱不要再有那些瘋狂的幻聽或幻覺,或不管那是什麼。什麼也別回來。她把浴衣脫在床上,趕忙來到衣櫃前,穿上了乾淨的內衣和短褲。

  她聞到相同的氣味,她想。不管那女人是誰,她聞到相同的氣味,氣味來自井裡,她使那男人墜入井裡。現在這事正在發生,在日食期間。我肯定——

  她轉過身去,一隻手拿著件乾淨的上衣,然後便僵住了。她爸爸站在門廳裡,注視著她。

  19

  在黎明溫和的乳白色光亮中,傑西醒來了。她腦子裡仍然滿是不祥的對那婦人的回憶,她感到迷惑不解——那婦人灰色的頭髮在後面緊緊地挽成了鄉下女人的髻,那婦人跪在黑刺莓叢中,襯裙鋪在身旁。那婦人透過碎木板朝下看著,聞著那種糟糕的淡淡氣味。傑西已多年沒想起那個婦人了。現在,剛剛做完1963年的夢(那不是夢,只是個回憶),她似乎被賦予某種超自然的視力,看到了那天的情景。這種視力也許是由壓力產生的,然後由於相同的原因又消失了。

  可是那無關緊要——不是那件事,不是和爸爸在外面平臺上發生的事,也不是後來她轉身看到他站在臥室門口時發生的事。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至於此刻正在發生的事——

  我陷入麻煩了。我想,我陷入了非常嚴重的麻煩。

  她靠著枕頭躺在那兒,抬頭看著她懸著的胳膊,她感到像只落入蛛網中了毒的昆蟲一樣茫然無助。她只想再次睡著——這次毫無睡意了,如果有了可能的話——她毫無知覺的胳膊和發幹的喉嚨屬￿另一個世界。

  沒有這樣的運氣。

  附近不知哪兒發出慢條斯理、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聲。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鬧鐘,她第二個想到的是煙霧報警器。這個想法帶來一陣短暫的、毫無根據的希望,使她稍稍接近於真正的清醒了。她意識到她聽到的聲音並不非常像煙霧報警器,聽起來像是

  是蒼蠅,寶貝,是吧?現在,那並非胡言的聲音聽起來疲倦、懶洋洋的。你聽說過夏日的男孩,是吧?嗯,這些是秋日的蒼蠅。它們眼下正在著名的律師和手銬玩家傑羅德·伯林格姆的身上舉行它們那種世界職業捧球決賽。

  「天哪,我得起來。」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她幾乎聽不出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想,正是那問題的答案——謝天謝地,不是該死的東西——完成了使她完全清醒的工作。她不想醒來,可是她想,她最好接受已醒的事實,在能做些事的時候盡力多做些。

  也許你最好先開始讓手和胳膊恢復知覺。也就是說如果它們能醒的話。

  她看著她的右胳膊,然後轉動已變得遲鈍的脖頸上的頭(脖頸只是處於半睡眠狀態)去看左胳膊。傑西突然驚愕地意識到她在以一種全新的方式看著它們——就像在看陳列櫥窗裡的一件家具一樣看它們。它們似乎和傑西·伯林格姆毫無關係。她想,這沒有什麼可奇怪的,真的不奇怪。它們真的毫無知覺,只有腋窩下一點點地方才開始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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