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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身上十分陌生的這一部分低語道。傑西打著寒顫把它認做是混合著瘋狂與理智的聲音。

  可能是的,決不要懷疑。光天化日下,人們幾乎總是安全的,不會受到鬼怪幽靈或剛死之人的侵擾。在夜晚如果和別的人在一起時,通常也是安全的。可是當一個人獨自待在黑暗中時,所有賭注全完,一切都變了。獨自待在黑暗中的男男女女們就像是一扇扇敞開的門,傑西,要是他們大吼或尖叫救命,天知道有些什麼樣可怕的東西會回答?在他們孤寂地走向死亡的時候,誰知道他們看到了些什麼呢?有些人不管在他們的死亡證明上寫的是什麼字樣,他們也許死於恐懼,這是不是非常難以使人相信?

  「我不相信那一點。」她語調含混、聲音發抖地說。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努力表明她其實並沒有感到的堅定。「你不是我爸爸!我看你不是任何人!我想,你只是月光造出來的東西!」

  仿佛回答她的話,那形體以一種鞠躬的姿勢譏諷似地朝前傾來。有一會兒,它的臉——這張臉太真實了,無法懷疑——從影子中凸現出來。慘淡的月光透過天窗將它的五官抹上了豔麗的金色,傑西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尖叫。這不是她的父親,她在來訪者的臉上看到的是邪惡與瘋狂,相比之下,即便爸爸在冰冷的棺材裡已躺了十二年,她也會歡迎她爸爸的。此刻,那雙眼窩深深的眼睛閃著可怕的光在看著她,眼眶發紅,密佈著一圈皺紋。嘴唇向上扭曲著,嘴巴咧開了,露出變了色的日齒和參差不齊的犬牙,這些牙似乎差不多和那野狗的尖牙一樣長。

  黑暗中它的一隻白手提起了它腳邊的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她一半看見、一半憑直覺發現過。開始她以為它從小屋裡拿了傑羅德的公文包,傑羅德在這裡時將小屋用做書房。可是當它將盒子形狀的東西提到光線下時,她看到它比傑羅德的公文包大得多,也舊得多。看上去它就像那種旅行推銷員曾經攜帶的樣品箱。

  「求求你了。」她無力地、氣喘吁吁地低聲說道,「不管你是誰,請別傷害我。如果你不想放我就不放開我,這沒關係,可是請你別傷害我。」

  嘴咧得更大了,她在嘴的深處看到了微小的閃光——顯然,她的來訪者鑲有金牙,或用金子補過牙,就像傑羅德那樣。它似乎在無聲地發笑,仿佛她的恐怖使它滿足。然後它的長手指就去打開箱子的鎖扣。

  13

  我在做夢,我想。現在確實像在做夢。噢,謝天謝地,是像做夢。

  它對著她打開了箱子。箱子裡滿是骨頭和珠寶。她看到了手指骨,戒指、牙齒、手鐲,尺骨以及小掛件。她看到一顆大得足以使一頭犀牛窒息的鑽石,鑽石在一個嬰兒胸腔僵硬卻纖弱的曲線裡閃爍出不規則四邊形反射著乳白色的月光。她看到了這些東西,希望它們是夢。是的,希望它們是夢。可是要說是夢的話,這是她從來沒做過的。這就是夢境——被手銬縛在床上,一個瘋子默默地炫耀它的財寶——這像是做夢。然而,那感覺……

  感覺是真的。無法回避。感覺是現實。

  站在牆角的那東西捧著打開的箱子讓她查看。它一隻手托著箱底,另一隻手插進亂糟糟的一堆骨頭和珠寶裡攪和著,發出了喀嚓聲和窸窣聲,聽起來像是塞滿灰塵的響板。它一邊這樣做,一邊瞪眼看著她。不知怎的,那張怪臉上發育不良的五官因為傻笑而向上堆擠著,它無聲地呆頭呆腦地咧著嘴,得意洋洋地問聲笑著,彎垂的肩膀一起一伏。

  不!傑西尖叫起來。可是她發不出聲來。

  突然,她覺得有人——很可能是伯林格姆太太。天哪!她竟然過低估計了那位夫人的內心毅力——跑向她頭腦中主管機器的開關。太太看見了縷縷的煙開始通過關閉的門縫漫出來,她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於是最後不顧一切作出努力,要在電機過熱,軸承停轉之前關掉機器。

  面前的那個咧嘴笑的人形把手向箱底抄去,月光下,它將滿手的骨頭和金子伸向傑西。

  傑西無法忍受了,她腦子裡劃過一道閃亮,然後光亮便熄滅了。她不像華麗的舞臺劇中女主人公那樣姿態高雅地昏厥過去,卻是猛然向後一倒,就像被綁在電椅上的謀殺犯死囚,身上第一次給通了電流。無論如何這樣她的恐怖便結束了。這暫時來說是的。傑西·伯林格姆沒發出一聲抗議便一頭栽進了黑暗。

  14

  過了一段時間後,傑西掙扎著暫時回到了清醒狀態。她只意識到兩件事:月亮已經移到了西富,她嚇壞了……開始她不知道怕的是什麼。

  接著她便想起來了:爸爸曾在這裡,也許還在這裡。那東西看上去並不像他,確實不像,但那只是因為爸爸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

  傑西費勁地坐起來,她用腳使勁推著,床罩都蹬到她的身下了。

  然而,她無法用胳膊做很多事了。在她昏迷之際,刺痛的針似已逃逸。現在胳膊毫無知覺,就像一對椅子腿。她睜大著映著月色的眼睛朝辦公桌旁的屋角看去。

  風已止息,樹影也停止搖曳了,至少暫時如此。暗夜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已經走了。

  也許沒走,傑西——也許它只是換了個地方。也許它就躲在床下。這個想法如何?如果是這樣,它可以隨時伸出一隻手來放在你的臀部。

  起風了——只是一陣輕風,不是狂風——後門發出了微弱的嘭嘭聲。這些是僅有的聲響了。

  狗已閉口不叫了。正是這一點,而不是任何別的事,使她確信那個陌生客已經走了。她獨享此屋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地板上一大堆黑糊糊的東西上。

  還有傑羅德。不能忘了他。

  她把頭靠回去,閉上了眼睛。

  她意識到喉嚨穩定而有節奏地跳動著,她不想清醒得足以將那種跳動轉變成其真實含義:乾渴。她不知道是否能從漆黑一片的無意識狀態進入正常的睡眠,但是她知道那正是她所想做的事,比任何別的事更想——除非也許有人開車過來救她——她想睡覺。

  這裡沒有人,傑西——你知道這一聲、,是不是?

  荒謬之極,這是露絲的聲音。語言刻薄的露絲,她公開宣佈的格言是從南希·辛娜特拉的一首歌上抄襲來的。「將來有一天這雙靴子會踩遍你的全身。」這個露絲,現在成了月光下一堆抖動著的果凍。

  接著說吧,寶貝。露絲說。想怎麼戲弄我,就怎麼樣戲弄我吧——也許,我甚至活該——可是別矇騙自己,這裡沒別的人。你的想像力放了點幻燈片,就這麼回事。一切就是如此。

  你錯了,露絲。伯林格姆太太平靜地回答。確實有人在這裡。傑西和我都知道那是誰。他並不完全像爸爸,可這只是因為他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然而,面孔並非重要的部分。他看上去有多高也不重要——他穿的也許是雙帶有特殊高跟的靴子。也許人穿的靴子帶有插跟。說不定他是踩在高蹺上呢。

  高蹺!露絲驚叫著。哎喲,我的天哪。我什麼樣的話都聽到了!別管事實,這個人在裡根總統就職之前就死了。小禮服從乾洗店拿回來了。湯姆·梅赫特行動那麼笨拙,他本來應該去買份下樓保險。高蹺?噢,寶貝,你在愚弄我!

  這無關緊要。伯林格姆太太帶著一種安詳的神態,固執地說。那是他,不管在哪裡我都會聞出那種氣味——那種厚重的熱血氣味。並不是牡蠣或硬幣的氣味。甚至也不是血的氣味。那味道是……

  這個念頭打散了,飄流開去。

  傑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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