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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她向上伸出手去,她慢慢伸去,希望她伸的手夠長,但是不夠——她的手指尖離杯子相差三英寸。一陣口渴——喉嚨有點發緊,舌頭有點刺痛——襲來又消失。

  要是到明天早晨還沒有人來,或者我想不出辦法解脫自己,我甚至都不能看到那杯子了。

  這個想法含有冷冰冰的合理性,就其本身而言令人恐懼。但是,明天早晨她不會仍然待在這裡,事情就是這樣。這個想法完全可笑,荒唐,愚蠢。不值得去想。它——

  停住。並非胡言的聲音說。請停住,於是她便停住了。

  她必須面臨的情況是,這個想法並不完全可笑。她拒絕接受甚至考慮她會死在這裡的可能性——當然,那確實愚蠢。然而,要是她不清掃撣掉那架舊思維機器上的蛛網,使它運轉起來,她肯定會度過一些漫長難捱的時光。

  漫長,難捱……也許痛苦。伯林格姆太太緊張地說。但是那痛苦將是贖罪行為,是不是?畢竟這是你自己惹來的事。

  希望我沒有招人厭煩。可是,如果你讓他發洩掉——

  「你正在招人厭煩,伯林格姆太太。」傑西說。她記不起以前可曾對頭腦裡面的這些聲音大聲說過話。她不知道她是否要發瘋了。她認定她並沒有以任何方式說太多的胡話,至少暫時來說如此。

  傑西又閉上了眼睛。

  4

  這一次,她閉著眼睛在暗中想像的不是她的身體,而是整個房間。當然,她仍然處於房間中央。天哪,是的——傑西·梅赫特·伯林格姆,年齡不過四十,身高五點七英尺,體重一百二十五磅,風韻猶存。灰色的眼睛,棕紅色的頭髮(大約五年前,頭髮已開始漸漸轉灰,她用一種有光澤的染髮劑染了頭髮。她確信傑羅德蒙在鼓裡)。傑西·梅赫特·伯林格姆,莫名其妙地將自己陷入了這種困境。傑西·梅赫特·伯林格姆,現在可能成了傑羅德的寡婦,仍然無兒無女,被兩副警察手銬縛在了這該死的床上,她頭腦中主管想像的神經與上述內容連結了起來。她閉目凝思,額頭顯出皺紋。

  一共有四隻手銬。每一副由六英寸的帶橡膠套的鋼鏈連接,每一隻上都有M-17的字樣——她推測那是序號——刻在鎖板上。她記得,遊戲伊始時傑羅德曾告訴她,每一隻手銬都有一個帶凹口的伸縮臂,這就使手銬可以調節。也可以將手銬收緊,直至囚犯的雙手擠在一起,手腕對手腕,疼痛難忍。但是傑羅德給了她手銬最大活動範圍。

  到底為什麼不這樣呢?她此刻想道。畢竟,那只是場遊戲而已……對嗎,傑羅德?然而,現在她想起了以前不明白的問題。她又詫異起來,對傑羅德而言,這是否一直真的只是場遊戲。

  女人是什麼?

  某個別的聲音——一個不明飛行物的聲音——在她內心深處的暗井中柔聲低語。因其陰道而成的生命維持系統。

  走開。傑西想到。走開,別摻和。

  但是,不明飛行物的聲音拒絕服從命令。

  為什麼女人有嘴、有陰道呢?它反而又發問了。這樣她就能同時小解、呻吟。小婦人,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考慮到這答案使人困窘的超現實性,她沒有別的問題了。她的手在銬裡轉動著。她手腕上不多的皮肉在鋼銬上拉扯著,使得她皺眉蹙眼。但是疼痛不算厲害,她足以自如地轉動手腕。傑羅德也可能相信,也可能不相信,女人的惟一目的就是因其陰道作為生命維持系統。但是他沒有將手銬鎖得使她感到疼。當然,甚至在今天以前她就本應回避這件事。大約如此,她告訴自己,對這個問題,她內心沒有哪個聲音卑鄙到和她爭辯的地步。可是,手銬仍然太緊,手脫不出來。

  是這樣的嗎?

  傑西試探地扯了一下。隨著她的手往下抽。手銬就往上移,然後,鋼手銬便緊緊地楔入骨頭和軟骨的接合處,在那兒,手腕和手組成了複雜牢固的聯盟。

  她更加用力地拉扯。現在疼痛得更厲害了。她突然記起來,那一次爸爸關那輛舊鄉紳旅行車司機一側的車門,他不知道梅迪沒有從自己坐的一側下車,而是改變方向滑到他那一側下,結果門壓了她的左手。她叫得多慘啊!某塊骨頭給壓壞了——傑西記不得那骨頭的名稱。但是,她確實記得梅迪自豪地炫耀她的石膏,說「我還拉斷了我的後部韌帶」。這句話讓傑西和威爾感到好笑,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後部是屁股的科學用語。他們都笑了,與其說出於輕蔑,倒不如說是由於驚奇。但是梅迪還是臉陰沉得像雷雨將至的天空,暴怒地跑去告訴媽媽。

  後部韌帶,她想。儘管疼痛在加劇,她還是有意增大了壓力。

  後部韌帶和挽尺骨或是別的什麼,那無關緊要,要是你能從這手銬中滑脫出來,我想你最好這麼做,寶貝兒。讓某個醫生以後再費心修復那弄碎的東西吧。

  她慢慢地、持續不斷地增添著壓力,希望手銬能下滑脫落。要是它們能移動一點點——四分之一英寸也許就成,半英寸幾乎肯定能行了——她就能越過骨頭最突出的部位,她就可以處理比較好對付的肌肉組織了。或者說她希望如此。當然,還有大拇指處的骨頭,但她可以到時候再操心了。

  她更使勁地往下拉,疼痛與用力使得她齜牙咧嘴,現在她前臂的肌肉突出,形成了淺淺的白色弧線。她的眉毛、面頰甚至鼻子下面人中的小小四溝都開始滲出汗珠。她伸出舌頭舔去人中上的汗,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

  疼得很厲害,但是疼並非是使她停下的原因。原因很簡單,意識到她用的力已達到肌肉所能承受的最大極限,可是並沒有讓手銬比原先多移動一點。她只想將手擠拉出來的簡單希望閃現了一下,然後便熄滅了。

  你確信你盡可能用力拉了嗎?或者也許你只是有點自我欺騙,因為手拉得太疼了?

  「不,」她說,她仍然沒睜眼,「我盡可能用力拉了,真的。」

  然而,那另一個聲音仍在那兒,與其說是聽到的,倒不如說是模糊感覺到的——有點像是連環漫畫冊中的問號。

  她手腕的肉裡有著白色的深溝——在大拇指墊的下面,穿過手背,越過下面纖細的藍色血管——手銬就在那裡咬住了。儘管她舉起了雙手,直到能抓住床頭的橫檔,以此擺脫手銬的壓力,她的手腕還是繼續在抽痛。「哎唷,天哪!」她的聲音發顫,這不是恰恰卡住了大頭嗎?

  她沒有盡力拉嗎?沒有真的用力嗎?沒關係。她想。她抬頭看著反射在左天花板上的微光。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為什麼——要是我能更用力地拉,那麼車門壓住梅迪左腕發生的情況也會發生在我身上:骨頭將折斷,後部韌帶會如橡膠帶一樣折斷,撓尺骨上不知叫什麼的部位就要像射擊陳列館裡的泥鴿子一樣突然破裂。惟一有所改變的便是,我不是躺在這裡雙手被捆,口渴難忍,另外還加上一雙破碎的手腕。它們也會腫起來的。我是這樣想的!傑羅德還沒有機會開始幹就死了,可他同樣徹底毀了我。

  好吧,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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