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巫師與玻璃球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說了!」奧伊附和著,他一直跟在傑克腳後,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著。

  除了他們自己的走動聲之外,傑克聽不到任何聲音……但是,他還是感覺到某種東西的存在:某種尚未發出聲響的聲音。他覺得,這就像是看著一串風鈴,一串哪怕只是最輕微的一絲風吹過,也能叮噹作響的風鈴。

  「很抱歉,」埃蒂說,「真的。」接著他指著前面說:「你們看。」

  在他們前面四十碼開外,這條幽綠通道的盡頭終於出現了,那裡出現了一個狹窄的綠色門洞,門洞高得出奇——從地面到它尖頂的距離可能有三十英尺左右。傑克聽到門洞裡傳來持續不斷的敲擊聲。他們走得越近,這聲音就變得越響亮,他心中的恐懼感也就愈強烈,以至於他不得不下意識地給自己打氣,才走完了到門口的最後十幾步。他認得這個聲音;他和蓋什逃跑的時候聽到過這個聲音,他和他的朋友在布萊因的單軌鐵路上逃跑時,也聽到過這個聲音。它是慢速火車發出的那種突突突的引擎聲。

  「這簡直像一場惡夢,」他輕聲說,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我們居然回到了起點。」

  「不,傑克,」槍俠摸摸他的頭髮說道,「千萬不要這麼想。你感覺到的僅僅是幻覺。堅持住,保持清醒。」

  門上的標牌電影裡沒有,只有蘇珊娜知道,這個標牌來自丹特。牌子上寫著:所有進來的人,請放棄希望。

  羅蘭伸出只剩兩個手指的右手,拉開了那扇三十英尺高的門。

  4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在傑克、蘇珊娜和埃蒂看來,是一個由奧茲巫師和布萊因混合而成的怪物。地上鋪著的,是一塊厚實的地毯(地毯是灰藍色的,就像貴族車廂的顏色)。這個房間如同一座大教堂的中殿一般,屋頂蔚然高聳在一片墨綠中。它那光芒四射的牆壁由一根根巨大的玻璃圓柱支撐著,圓柱中交替閃爍著綠色和粉紅的光,那種粉紅色和布萊因引擎外殼的顏色一模一樣。此外,傑克還發現這些圓柱上雕刻著成千上萬個各不相同的圖像,個個都讓人看了不舒服;它們不僅扎眼,而且讓人覺得心神不寧。這兒似乎到處都充斥著嘶叫著的猙獰面孔。

  他們前面擺著房間惟一的陳設:一個巨大的綠玻璃寶座。在寶座面前,他們顯得無比矮小,似乎比螞蟻大不了多少。傑克想估算出它的尺寸,但發現自己做不到——他找不到合適的參照物來幫他測量。他估計寶座的靠背大概有五十英尺高,但那其實也很可能是七十五英尺,甚至一百英尺高。靠背上也畫了一個睜開的眼睛,不過這回用的顏料是紅色,而不是黃色。在宮殿裡那律動變化著的光線照耀下,這只眼睛仿佛活了起來,似乎在像心臟的跳動一般,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眨著。

  寶座上方,豎著十三根巨大的管子,它們排列在那裡,就像碩大的中世紀風琴管似的;每一根管子裡,都閃動著不同的顏色。不過,寶座正中背後的那根管子是個例外,它就像子夜一般漆黑,如同死亡般沉寂。

  「嗨!」蘇珊娜坐在輪椅裡喊道,「這兒有人嗎?」

  她的話音剛落,那些管子裡的光芒刷的一下變得明亮刺眼,傑克不得不用手擋住了眼睛。頃刻間,整個寶座宮殿變得像眩目的彩虹一樣光芒四溢。

  隨後,那些管子裡的光芒便熄滅了,只留下一片死亡般的漆黑,就像羅蘭的故事裡,巫師的玻璃球(亦或是玻璃球裡聚集的能量)決定歇上一陣時那樣。

  現在,宮殿裡只剩下那根寶座正後方的黑色管子,以及那空蕩蕩的寶座上不停閃爍的綠光。

  接著,一陣苟延殘喘般的嗡嗡聲——就像是那種即將報廢的自動駕駛裝置最後一次運轉時發出的聲音——漸漸鑽進他們的耳朵。只見兩塊至少六英尺長,兩英尺寬的嵌板在寶座扶手處滑開,一股玫瑰色的煙霧從嵌板下方的洞槽裡湧了出來,這煙霧一邊緩緩升起,一邊漸漸轉變成鮮紅色,其中還顯現出了一條極為眼熟的鋸齒形曲線。還沒等這些文字(剌德·坎得爾頓。萊利亞。獵犬瀑布·戴什韋爾·托皮卡)出現在煙霧中,傑克已經明白這條曲線究竟是什麼了。

  那是布萊因的路線圖。

  羅蘭本可以就事態的變化暢所欲言,他本可以說,傑克之所以會覺得自己正被困在一場噩夢中(說實話,這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可怕的噩夢),只不過是因為他被嚇昏了頭,神志變得不大清楚而已。但是,傑克比他更瞭解情況:這個地方也許看起來和奧茲的宮殿有幾分相似,但事實上,他們是在單軌列車布萊因上面。他們又一次登上了布萊因列車,很快,那些謎團又將一個個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

  想到這兒,傑克幾乎要尖叫起來。

  5

  這時,浮現在煙霧中的路線圖飄浮在那把暗綠色寶座上方,煙霧中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們好。我們又見面了!」

  埃迪認得這聲音,但是,他不能肯定這到底是奧茲巫師,還是布萊因單軌列車在說話。也許,是某個巫師在說話。總之,這裡不是翡翠城,而且,布萊因現在也應該僵死成狗屎一般了,埃蒂用那場爆破把他送上了西天。

  隨著這聲音的傳出,煙霧中的路線圖不停閃爍著,埃蒂這時已經不再將煙霧的變化與那聲音聯繫在一起,儘管他認為這兩者之間應該有某種聯繫。

  不,那聲音其實是從管子裡傳出來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傑克的臉蒼白得像張紙,於是,他在那孩子身邊單膝跪下,說道:「這都是些垃圾,孩子。」

  「不——不……是布萊因……他沒有死……」

  「他已經死了。你聽到的,就像是放學的時候,學生們聽到的通知,只不過是聲音被放大了些……就好比你聽到,哪個學生被處罰放學後留校,哪個學生要到六號房間報到進行語言障礙矯正,諸如此類。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什麼?」傑克抬頭看著他,濕潤的嘴唇顫抖著,眼中一片茫然:「你的意思是——」

  「那些管子是揚聲器。通過這個帶有十二個揚聲器的道爾貝聲效系統,再嬌小的人講話也會變得很大聲,難道你不記得那部電影了嗎?它之所以這麼大聲說話,是因為它是只紙老虎,傑克——一隻紙老虎而已。」

  「紐約來的埃蒂,你在跟他說什麼?說你那些愚蠢、污穢卑劣的笑話?說你那些糊弄人的謎語嗎?」

  「沒錯,」埃蒂說。「我剛才是在說這麼個謎語:『裝好一個螺口燈泡需要多少偶極計算機?』夥計,你是誰?我他媽的知道你不是布萊因,你到底是誰?」

  「我……是……奧茲!」聲音像雷鳴一般轟響著,宮殿裡的玻璃柱子、以及寶座後的那些管子頓時變得光芒耀眼,「我是偉大的奧茲!法力無邊的奧茲!你是誰?」

  蘇珊娜搖著輪椅,徑直來到寶座下方的灰綠色臺階下——這個寶座甚至會讓珀斯老爺顯得微不足道。

  「我是蘇珊娜·迪恩,一個微不足道的瘸子,」她說,「從小,大人就教導我要禮貌待人,但無需忍受放肆的胡言亂語。我們在這裡是由於命運使然——不然,為什麼會有為我們準備好的鞋子?」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蘇珊娜?你想要什麼?女牛仔?」

  「你心裡明白,」她說。「就我所知,我們想要的東西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重返家園,因為沒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家。我們——」

  「你回不去的,」傑克倉促慌恐地嘀咕道,「托馬斯·沃爾夫(托馬斯·沃爾夫,美國作家,代表作有《天使望家鄉》和《難返家園》。)說過,你再也不能回家了,這是事實。」

  「那是謊言,親愛的,」蘇珊娜說。「徹頭徹尾的謊言。你能夠回家,惟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正確的彩虹,從它下面走過。我們已經找到彩虹了;剩下的,你知道,就只有走了。」

  「你們要回紐約?蘇珊娜·迪恩?埃蒂·迪恩?傑克·錢伯斯?你們想要從強大威猛的奧茲這兒得到的,就是這個嗎?」

  「紐約已不再是我們的家園了,」蘇珊娜說。儘管她看起來是那麼渺小,但坐在新輪椅裡的她面對著那龐大閃爍的寶座,卻沒有顯出絲毫的畏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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