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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手錶,」滴答點點頭。「哎,這個東西最有可能就是叫這個名字;畢竟除了時不時地看看(這裡滴答老人利用了手錶(watch)一詞的同音異義,watch作為動詞使用表示」看、注視「的意思。),人要手錶又幹什麼呢?啊,布蘭登?啊,蒂麗?啊,蓋舍?」

  每個人都熱情地附和。滴答老人賜給他們一個勝利的微笑,然後又轉向傑克。但傑克發現這個微笑,無論是不是勝利的,僅僅延伸到滴答的綠眼下方就不再向上。這雙眼睛自始至終沒有改變:冷靜、殘酷、好奇。

  精工表現在顯示的時間是七點九十一分——上午和下午——他伸出手指摸向精工表,還沒來得及碰到水晶錶盤的玻璃殼,就突然抽回手指。「告訴我,親愛的孩子——這塊『手錶』是不是又是你的鬼把戲?」

  「什麼?噢!不,不,不是鬼把戲。」傑克自己伸出手指碰了碰表面。

  「這沒有用的,如果它的設置正好符合你自己身體的頻率。」滴答說道。他那種尖銳輕蔑的腔調像極了傑克的父親,尤其是當他不願意別人知道實際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滴答瞥了布蘭登一眼,傑克明白他正在考慮委派這個羅圈腿矮個兒去充當試驗品。接著滴答放棄了這個想法,重新攫住傑克的視線。「如果這玩意兒電著我,我的小朋友,你就會在三十秒內被你自己的身體悶死。」

  傑克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什麼也沒說。滴答再次伸出手指,這回允許手指碰到了精工表的表面。一瞬間,所有數字歸零,接著又開始向前走。

  當他的手指觸及表面時,滴答的眼睛痛苦地眯成細縫。片刻之後,眼角周圍蕩漾出一圈笑紋。這是傑克第一次看見他真心的笑意,猜想也許一部分是出自他認為自己勇氣可嘉,但更多地只是出自驚歎與興趣。

  「我能擁有它嗎?」他近乎巴結地問傑克。「作為你的友好表示,可以這麼說嗎?我一直對鐘錶感興趣,我親愛的小朋友——就是這樣。」

  「悉聽尊便。」傑克立刻把手錶從手腕上摘下來,放進滴答老人等待的掌心裡。

  「他說話的腔調就像個文縐縐的紳士,是不是?」蓋舍在一旁開心地說。「過去的人可會為了他這樣的戰利品付上很高的酬勞啊,滴答,他們會的。你瞧,我父親——」

  「你父親死的時候膿瘡長了滿臉,他的屍體連狗都不要吃,」滴答打斷他。「現在給我閉嘴,你這個白癡。」

  蓋舍起初有些憤怒……隨後一陣紅潮在臉上騰起。他閉上嘴,坐回附近一張椅子裡。

  與此同時,滴答把玩起精工表的鬆緊錶帶,一臉敬畏之情。他撐開錶帶,然後放手讓錶帶彈回,又撐開,又放手讓錶帶彈回。他把錶帶套在一束頭髮上,然後邊大笑邊鬆開錶帶夾緊頭髮。最後他把手腕伸進錶帶,把手錶一直套在上臂。傑克覺得他這個紐約的紀念品套在那裡十分古怪,但什麼也沒說。

  「太棒了!」滴答開心地大叫。「你從哪兒弄來這玩意兒的,小鬼?」

  「這是我父母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傑克回答。蓋捨身體微微前傾,大概又想挑起報酬的話題。如果是這樣的話,滴答嚴厲的臉色顯然改變了他的想法。他決定三緘其口,坐了回去。

  「是嘛?」滴答抬起眉毛,大為驚訝。他發現了那個照亮表面的夜光按鈕,就一直撳來撳去,弄得錶盤上的夜光忽明忽暗。接著他又看向傑克,雙眼眯成亮綠色的兩道縫隙。「告訴我,小鬼——它用單極電路還是雙極電路?」

  「兩個都不用,」傑克回答。他並不知道沒有明說他根本不明白這兩個詞的意思後來會給他帶來無數麻煩。「它用的是鎳鉻電池,至少這點我很肯定。我從來不需要替換電池,而且很久以前就把說明小冊子弄丟了。」

  滴答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傑克沮喪地意識到這個金髮巨人正在判斷他是否在取笑他。如果他認為傑克剛才的確是在嘲笑,那麼他一路上受到的虐待與滴答老人將報復他的方式相比只不過如同撓癢癢。瞬間他非常想把滴答的思路引到其它方向——這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他開口說出他認為能夠奏效的話。

  「他是你的祖父,對不對?」

  滴答詢問地挑起眉毛,雙手搭在傑克的雙肩上,儘管不是非常用力,傑克仍舊能感到巨人的力道。如果滴答決定捏緊他的肩膀用力拉,傑克的鎖骨肯定會像鉛筆一樣被抽出。如果他用力推,估計會折斷他的後背。

  「誰是我的祖父,小鬼?」

  傑克的眼光再次被滴答老人巨石般的頭顱和具有貴族氣質的寬闊肩膀所吸引。他想起蘇珊娜曾經說過的話:你看看他的個頭,羅蘭——他們一定是在他身上塗了一層油才能把他塞進機艙!「飛機裡的那個人,大衛·奎克。」

  滴答老人詫異地瞪大眼睛,然後仰頭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圓形拱頂,餘音繞梁。其他人也跟著緊張地笑起來,但沒一個人敢發出聲音……尤其在剛剛目睹黑髮女人的遭遇之後。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從哪裡來,孩子,你是老滴答這麼多年來碰到過的最聰明的傢伙。奎克不是我的祖父,他是我的曾祖父,不過你猜得差不離——你說呢,蓋舍,親愛的兄弟?」

  「哎,」蓋舍應答道。「他很聰明,說得沒錯,我早告訴過你。可也非常狡猾。」

  「是的,」滴答老人若有所思地回答,同時他的手捏緊傑克的肩膀,把這個男孩兒拉近到他英俊、瘋狂又掛著微笑的臉旁。「我能看出他很狡猾。這全寫在他的眼睛裡。但是我們有辦法對付,不是嗎,蓋舍?」

  他不是在對蓋舍說話,傑克意識到。是對我在說。他認為他正在催眠我……也許確實如此。

  「哎。」蓋舍歎了口氣。

  傑克感覺自己幾乎要陶醉在這對深邃的綠色眼眸中。儘管滴答老人抓得他並不特別緊,他還是感覺透不過氣來。他聚集了所有力氣試圖擺脫這個金髮巨人對自己的控制,不自覺地脫口說出瞬間進入腦海的字詞。

  「珀斯老爺就這樣跌下,大地轟隆,隨之顫動。」

  這句話就像一記重拳迎面打在滴答臉上。他猛地抽身後退,綠眼眯成細縫,緊緊捏住傑克的肩膀。「你說什麼?你從哪兒聽來的?」

  「一隻小鳥兒告訴我的。」傑克有些輕慢地回答。片刻間,他的身體飛到了房間另一頭。

  如果他的頭砸到牆上,他肯定要麼已經昏過去、要麼就已經喪命。幸好他只是屁股撞牆,彈起後落到了一堆鐵絲網格上。他東倒西歪地轉過頭四下張望,發現與自己面對面的正是那個並非在午睡的黑髮女人。他驚呼出聲,連忙手腳並用地向一旁爬去。此時胡茨在他胸口補了一腳,他立刻仰面躺在了地上,喘著氣、直勾勾地盯著上方霓虹燈管彙聚織成的彩虹扣。片刻,滴答的臉填滿他的上方視線。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雙頰紅暈,雙眼溢滿恐懼,脖子上掛的棺材形狀的玻璃飾物就在傑克眼睛的正上方,掛在銀鏈上來回懸蕩,仿佛在模仿迷你古董鐘的鐘擺。

  「蓋舍說得沒錯,」他邊說邊揪起傑克的襯衫把他拉起身。「你很狡猾。但是你可別想在我面前耍把戲,小鬼。永遠別想在我面前耍把戲。你有沒有聽說火爆脾氣的人?好吧,我就是最火爆的一個。

  假如我不是讓他們永遠閉嘴了的話,有幾千個人能夠為你證明這一點。如果你再敢向我提起珀斯老爺……再有那麼一次……我就會掀開你的頭蓋骨、吃光你的腦子。在戈嫘人的地盤,我可不想聽見這個倒黴的傳說。你明白了嗎?」

  他把傑克當做一塊破布似地猛烈搖晃。這個男孩兒忍不住哭了起來。

  「明白了嗎?」

  「明一明一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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