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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不能確切說出是什麼東西出了問題,也不能肯定他自己是不是真想知道。和布萊特·坎伯一樣,他也能明白地讀懂地漂浮於其上的那條父母河的流淌。就在最近,他感覺那條河裡有黑色的漩渦,有沙洲,可能就在表面下還暗藏著陷講;他感覺那裡有急流,瀑布,有任何東西。

  他的母親和父親之間有問題。

  問題在他們相互看著的方式上,在他們相互交談的方式上,在他們臉上,在他J臉下,在他們的思想裡。

  他把斜停的兩行卡車一輛接一輛排到房間的一邊,然後上樓。他去了窗口邊。地玩這個沒有名字的遊戲已經有了好一會兒,膝蓋已經開始疼了。

  下面的院子裡,母親正在掛衣服。半小時前她曾給一個男人打過電話,那個男人能修那輛品托車,但他不在。她等了很長時間,希望聽見有人說「你好」,後來她重重地把電話掛了,幾乎要氣瘋,媽媽以前從沒為一件這種小事氣成那樣。

  他默默地看著,母親已經掛上了最後兩張床單,她看著它們……她的雙肩有些下陷,然後她走到雙股曬衣繩外的蘋果樹前,站在那兒,泰德從她的姿態——她的腿伸著,頭低著,雙肩微微地抽動——看出,她在哭。他看了她一會兒,離開了窗口,又回到他的卡車旁。他覺得胃裡有一個空塊,他想父親,非常想他,但這讓他更難受了。

  他又慢慢地推著那些卡車穿過房間,一輛接著一輛,又回到那種斜停的行。紗門砰地響了一下,他停下來,心想,她會叫他。但她沒有。

  有腳步聲穿過廚房,大臥室裡她的那張椅子吱吱呀呀也響了一下,她坐下了。但電視機沒有開。他想她只是坐在那兒,只是……坐……他很倉促地把這些想法清出了自己的腦子,想要把它們徹底清除乾淨。

  他排完了汽車列隊。格雷多,他最好的那個,坐在推土機裡,茫然地從他那雙圓圓的黑眼睛中望出去,他在看泰德的衣櫥。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他在那裡看見了什麼,好像是某樣駭人的東西驚嚇得他把眼睛睜得火大的,某個真正危險的東西,某個可怕的東西,某個正在到來的東西——

  泰德心神不寧地看著衣櫥,它緊緊地鎖著。

  他已經對這個遊戲厭倦了。他把卡車放回玩具箱裡,很響地關上,希望她能知道他已經準備好下樓去看八頻道的《硝煙》。他站起來走向門口,又停下,轉眼看向「惡魔的話」,入迷了:

  「惡魔,遠離這間屋!

  這兒沒你的事。」

  他默記著它們。他喜歡看它們,強記它們,看他父親的手跡:

  「這一整夜,沒什麼可以碰泰德,或傷害他。

  這兒沒你的事。」

  在一陣突然、巨大的衝動下,他拔下了把那張紙固定在牆上的按釘。他小心、幾乎是恭恭敬敬地把「惡魔的話」取了下來。他把這張紙折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放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現在他的感覺比一天中的其它時間都好了。然後,他跑下樓去看《馬竭爾·迪龍和弗斯特斯》了。

  最後一個人十二點差十分到了,取走了他的車。他支付了現金,喬把這筆錢塞進油膩的舊錢包裡,提醒自己和加利離開前要到挪威儲蓄所再取五百塊。

  想到要離開,他又回想起了庫喬由誰來喂這個問題。他鑽進福特車,再到了山腳下的加利·佩爾維爾家。他把車停在汽車道上,抬腳走向門廊前的臺階,一聲招呼已經升到了他的喉嚨眼,在那兒,它消失了。他退下去,彎腰看那幾級臺階。

  臺階上有血。

  他用手指碰了碰,血已經成了膠狀,但還沒有完全幹。他又站起來,有一點憂慮,但還沒到心急如焚的程度。加利可能喝醉了酒,手裡拿著個玻璃杯摔了一跤。但緊接著,他就看見了紗門鏽跡斑斑的下底板上被撞開的那個大口,他真正擔心了。

  「加利?」

  沒有回答。他發現自己開始懷疑,是否有什麼心懷嫉恨的人來找老加利?或者,是否有什麼旅遊者來問方向,加利糊裡糊塗地告訴他,他可以飛起來和月亮交配?

  他上了臺階。門廊的地板上濺著許多血,更多的血。

  「加利?」他又叫了一聲,突然間他很希望右肩頭沉沉地壓著他的那技獵槍。但如果有什麼人把加利一拳打飛出去,打得他的鼻子血肉模糊,或最後幾顆老牙都跳了出來,這個人應該已經走了。因為院子裡除了喬生了鏽的福特LTD車外,就是加利的66型白色克萊斯勒硬頂車。誰也不會走著去3號鎮道——加利·佩爾維爾家離小鎮有七英里遠,離通回117道的楓糖路也有兩英里遠。

  更可能是他自己割開了自己,喬想,但天哪,我真希望他割開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喉嚨。

  喬打開紗門,它的鉸鏈在吱吱呀呀地響。

  「加利?」

  仍然沒有回答。空氣中有一種有點噁心的甜味,讓他不太舒服,他想,這大概是金銀花的香氣。他左邊有一條樓梯通向二樓,正前方是廳,廳盡頭的走道通向廚房,廳右邊的中部也何一條走道,它通向臥室。

  廳中間的地板上有個東首,但周圍太暗,喬看不清楚。它看起來好像是一個撞翻了的茶几之類的東西……但喬知道,加利家的前廳並沒有放什麼家具,一直就沒有。下雨的時候,加利把草坪傷搬進來靠在廳邊上.但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下雨了。而且,那些草坪椅現在就在加利的克萊斯勒車旁,緊靠金銀花叢的老地方。

  但這氣味並非來自金銀花。它來自血。一大攤血。那個東西也不是翻倒的茶几……

  喬快步走到那個形狀前。他的心在哈哈地跳,他在它旁邊跪下,一種短促的尖聲從他身上發了出來。突然間屋裡的空氣變得非常熱,非常窒息,像有人正在把他往死裡扼。他離開加利,一隻手捂在嘴上,有人謀殺了加利,有人——

  他強迫自己向回看。加利躺在自己的血泊裡,他的一雙瞎眼瞪向天花板,他的喉嚨開了,不只是開了,仁慈的上帝,它看起來像是被嚼開了。

  這一次他的咽喉沒有再做任何掙扎,他只是讓每一樣東西隨著一連串絕望、窒息的聲音出來。幾近瘋狂之中,喬意識的後背帶著一種孩子氣似的怨恨轉向沙綠蒂。沙綠蒂旅行去了,而他卻不能。他不能,因為某個瘋了的混蛋對可憐的老加利·佩爾維爾駭人聽聞地下了毒手——

  ——他必須報告警方。不管其他事怎麼樣,不管老加利的眼睛怎樣在黑暗中瞪著天花板,不管他的血的氣味怎樣地和金銀花讓人噁心的甜味混在一起,他要報告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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