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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回到家後,路易斯把妻子送到樓上,讓她上了床,然後又給她打了一針。接著他給妻子把被子蓋好,一直拉到她的下頜處。路易斯看著妻子那蒼白的臉說:「瑞琪兒,對不起。我寧願付出一切來挽回那件事。」

  瑞琪兒聲音平淡而又奇怪地說:「沒關係。」然後她就轉過身去,側躺著,不看路易斯了。

  路易斯剛想問那句老話:「你沒事吧?」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個問題太不真實了,這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他最後問:「你覺得很糟糕嗎?」

  「糟透了,路易斯。」瑞琪兒說,接著發出一聲可能是大笑的聲音,然後說:「實際上,我糟透了。」

  好像該再說點什麼,但路易斯說不出來。他突然覺得恨瑞琪兒,恨史蒂夫,恨丹得麗芝太太和她那長著尖尖的喉頭的丈夫,恨所有的人。為什麼必須是他來安慰他們?這是什麼狗屁事?

  路易斯關了燈,離開了妻子,他發覺自己也安慰不了女兒。

  有一個狂亂的時刻,他以為女兒昏暗的房間裡的人是蓋基,他腦子裡想,白天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就像他夢見跟帕斯科去了樹林裡一樣,有一會他疲憊的腦子裡閃現出這個念頭。房間裡的暗影幫了他的忙,只有乍得搬到樓上來讓艾麗消磨時光的電視閃亮的光影。艾麗在這兒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但是,當然這人不是蓋基,是艾麗,她現在不僅手中緊抓著她用雪橇拉著蓋基的照片,而且還坐在蓋基的椅子上。她自己把蓋基的椅子從他的房間裡搬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這是一把小椅子,座位是帆布的,靠背上有一個帆布條,上面用蠟筆寫著「蓋基」。瑞琪兒郵購了四把這種椅子,家裡每人一把,靠背上都用蠟筆寫了各自的名字。

  蓋基的椅子對艾麗來說太小了。她幾乎把整個椅子塞滿了,帆布的底座向下凹著,看著很危險。艾麗手裡拿著照片放在胸前,眼睛盯著電視,電視裡正在放電影。

  路易斯啪地關上電視說:「艾麗,該上床睡覺了。」

  艾麗從椅子裡站起身來,然後折疊好椅子,顯然她想把椅子也拿到床上去。

  路易斯猶豫了,他想說點關於不讓她拿椅子的話,但最後卻說:「你要讓我給你蓋被子嗎?」

  艾麗回答:「好吧。」

  「你——你想今晚跟媽媽一起睡嗎?」

  「不想。」

  「你肯定不想嗎?」

  艾麗笑了一下說:「對,她老拽被子。」

  路易斯也對女兒笑了一下說:「那好,走吧。」

  艾麗沒把椅子放在床上,而是把椅子打開,然後放在床頭了,路易斯產生了一種荒謬的印象,好像這兒是世界上最小的精神病醫生的諮詢室。

  艾麗把照片放在枕頭上,脫了衣服,穿上她的小睡衣,拿起照片,進了廁所,把照片放在洗手池上,然後涮牙、洗臉,吃了自己的藥片,接著又拿起照片上床了。

  路易斯坐在艾麗的身邊說:「艾麗,我想讓你知道,只要我們大家繼續彼此相愛,我們會渡過這個難關的。」

  每個字仿佛都是用了極大的力氣說出來的,說完後路易斯覺得精疲力盡了。

  艾麗安靜地說:「我會努力祈禱的,向上帝祈禱讓蓋基回來。」

  「艾麗,上帝不會那麼做的。」路易斯不安地說。他腦子裡又浮現出丘吉蹲伏在蓋著蓋的馬桶上,在路易斯躺在浴缸裡洗澡時,瞪著那雙模糊的眼睛看著他。

  艾麗說:「他是這麼做的。在星期日禮拜學校裡老師告訴我們關於拉撒路的事了。他死了,上帝又讓他復活了。他說:『拉撒路,出來吧。』老師說只要他說『出來吧』,也許在那個墳地裡的每個人都會出來的,但耶穌只想要拉撒路。」

  一句荒謬的話從路易斯嘴裡脫口而出:「艾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艾麗說:「我要把他的一切東西都準備好,我有他的照片,我還要坐他的椅子。」

  路易斯抓住女兒熱得發燙的手說:「艾麗,蓋基的椅子你坐大小了,你會坐壞的。」

  艾麗說:「上帝會幫助它不變破的。」她聲音安詳,但路易斯看到她的眼睛下有兩個半月形的黑暈。看著女兒使他感到非常心痛,他只好轉過頭去。也許等蓋基的椅子壞了,她就會開始更清楚地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了。

  艾麗說:「我要拿著照片,坐他的椅子,還吃他的早飯。」蓋基和艾麗吃的早飯燕麥粥是不一樣的,有一次艾麗說蓋基吃的粥味道難吃死了。要是家裡只有蓋基吃的那種可可熊牌的燕麥粥的話,艾麗有時就只吃一個煮雞蛋——或什麼也不吃了。「我要吃利馬豆,即使我討厭這種豆子,我還要讀完蓋基所有的圖畫書,然後,我要——我要——你知道——準備好一切……萬一……」

  她現在大聲哭了起來。路易斯沒安慰她,只是把女兒額頭上的頭髮拂到了後面。女兒說的話有種讓人發瘋的感覺。把一切都保持原狀,使蓋基仿佛仍然存在,不要讓他消失,記住蓋基做過的事,是的,蓋基,多好的一個孩子啊。等蓋基的死不再使艾麗痛苦時,他的死也就不重要了。路易斯想,也許艾麗明白讓益基死去是多麼容易的事啊。

  路易斯說:「艾麗,別哭了。這事會過去的。」

  艾麗又哭了15分鐘,好像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實際上她邊哭邊睡著了,但最後她真正睡實的時候,樓下寂靜的房子裡的鐘已敲了十下。

  路易斯親了一下女兒,想,艾麗,要是你想讓蓋基永遠活著的話,就讓他活過來吧。也許神經科醫生說這種想法是有病的,但我卻支持這種想法。因為我知道那一天會來的,也許就是這個星期五,當你忘了拿那張照片,我會看到照片放在空屋子裡的床上,而你在外邊騎車玩或在房後的田裡走著或去凱茜家做衣服。蓋基沒跟你在一起,因為他發著高燒。突然一切好像是發生在1984年,過去的事又冒出來了。

  路易斯離開女兒的房間,在樓梯口站了一會,不太在意地想著是否要上床睡覺。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於是走到樓下去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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