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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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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可以說,一個夏天接著一個夏天,其實也快得很。我知道天氣剛剛轉熱,我的事就要有新的動向。我的案子定於重罪法庭最後一次開庭時審理,這次開庭將於六月底結束。辯論的時候,外面太陽火辣辣的。我的律師告訴我辯論不會超過兩天或三天。他還說:「再說,法庭忙著呢,您的案子並不是這次最重要的一件。在您之後,立刻就要辦一件弑父案。」 早晨七點半,有人來提我,囚車把我送到法院。兩名法警把我送進一間小裡屋裡。我們坐在門旁等著,隔著門,聽見一片說話聲、叫人的聲音和挪動椅子的聲音,吵吵嚷嚷地讓我想到那些群眾性的節日,音樂會之後,大家收抬場地準備跳舞。法警告訴我得等一會兒才開庭,其中一個還遞給我一支煙,我拒絕了。過了一會兒,他問我「是不是感到害怕」,我說不害怕。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說,看一場官司,我覺得有趣,我有生以來還從沒有機會看過呢。「的確,」第二個法警說,「不過看多了也累得慌。」 不一會兒,房子裡一個小電鈴響了。他們給我摘下手銬,打開門,讓我走到被告席上去。大廳裡人坐得滿滿的。儘管掛著窗簾,有些地方還是有陽光射進來,空氣已經悶得不行。窗戶都關上了。我坐下,兩名法警一邊一個。這時,我看見我面前有一排面孔,都在望著我,我明白了,這是陪審員。但我說不出來這些面孔彼此間有什麼區別。我只有一個印象,仿佛我在電車上,對面一排座位上的旅客盯著新上來的人,想發現有什麼可笑的地方。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荒唐,因為這裡他們要找的不是可笑之處,而是罪惡。不過,區別並不大,反正我是這樣想的。 還有,門窗緊閉的大廳裡這麼多人也使我頭昏腦漲。我又看了看法庭上,還是一張臉也看不清。我認為,首先是我沒料到大家都急著想看看我。平時,誰也不注意我這個人。今天,我得費一番力氣才明白我是這一片騷動的起因。我對法警說:「這麼多人!」他回答我說這是因為報紙,他指給我坐在陪審員座位下面桌子旁邊的一群人,說:「他們在那兒。」我問:「誰?」他說:「報館的人呀。」他認識其中的一個記者,那人這時也看見了他,並朝我們走過來。這人年紀已經不小了,樣子倒也和善,只是臉長得有點滑稽。他很親熱地握了握法警的手。我這時注意到大家都在握手,打招呼,談話,好像在俱樂部裡碰到同一個圈子裡的人那樣高興。我明白了為什麼我剛才會有那麼奇怪的感覺,仿佛我是個多餘的人,是個擅自闖入的傢伙。但是,那個記者微笑著跟我說話了,希望我一切順利。我謝了他,他又說:「您知道,我們有點兒誇大了您的案子。夏天,對報紙來說是個淡季。只有您的事和那宗弑父案還有點兒什麼。」他接著指給我看他剛離開的那群人中的一個矮個子,那人像只肥胖的鼬,帶著一副黑邊大眼鏡。他說那是巴黎一家報紙的特派記者:「不過,他不是為您來的。因為他來報道那宗弑父案,人家也就要他同時把您的案子一道發回去。」說到這兒,我又差點兒要感謝他。但我想這將是很可笑的。他舉手向我親切地擺了擺,離開了我們。我們又等了幾分鐘。 我的律師到了。他穿著法衣,周圍還有許多同行。他朝記者們走去,跟他們握了握手。他們打趣,大笑,顯得非常自如,直到法庭上鈴響為止。大家各就各位。我的律師朝我走來,跟我握手,囑咐我回答問題要簡短,不要主動說話,剩下的就由他辦了。 左邊,我聽見有挪椅子的聲音,我看見一個身材細高的人,穿著紅色法衣,戴著夾鼻眼鏡,仔細地折起長袍坐下了。這是檢察官。執達吏宣佈開庭。同時,兩個大電扇一齊嗡嗡地響起來。三個推事,兩個著黑衣,一個著紅衣,夾著卷宗進來,很快地朝俯視著大廳的高臺走去。著紅衣的那個人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把帽子放在身前,用手帕擦了擦小小的禿頂,宣佈審訊開始。 記者們已經拿起了鋼筆。他們都漠不關心,有點傻乎乎的樣子。然而,其中有一個,年紀輕得多,穿一身灰法蘭絨衣服,系著藍色的領帶。他把筆放在前面,望著我。在那張不大勻稱的臉上,我只看見兩隻淡淡的眼睛,專心地端詳著我,表情不可捉摸。而我有一種奇怪的印象,好像是我自己看著我自己。也許是因為這一點,當然也因為我不知道這種場合的規矩,我對後來發生的事都沒怎麼搞清楚,例如陪審員抽籤,庭長向律師,向檢察官和向陪審團提問(每一次,所有的陪審員的腦袋都同時轉向法官),很快地念起訴書(我聽出了一些地名和人名),然後再向我的律師提問。 庭長說應該傳訊證人了。執達吏念了一些姓名,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這群我剛才沒看清楚的人當中,我看見幾個人一個個站起來,從旁門走出去,他們是養老院的院長和門房,老多瑪·貝萊茲,萊蒙,馬松,薩拉瑪諾,瑪麗。瑪麗還焦慮不安地看了看我。我還在奇怪怎麼沒有早些看見他們,賽萊斯特最後聽到他的名字,站了起來。在他身邊,我認出了在飯館見過的那個小女人,她還穿著那件短外套,一副堅定不移,一絲不苟的神氣。她緊緊地盯著我。但是我沒有時間多考慮,因為庭長講話了。他說真正的辯論就要開始了,他相信無須再要求聽眾保持安靜。據他說,他的職責是不偏不倚地引導有關一宗他要客觀對待的案子的辯論。陪審團提出的判決將根據公正的精神作出,在任何情況下,如有哪怕最微不足道的搗亂的情況,他都要把聽眾逐出法庭。 大廳裡越來越熱,我看見推事們都拿報紙扇了起來,立刻響起一陣持續的嘩啦嘩啦的紙聲。庭長示意,執達吏送來三把草蒲扇,三位推事馬上使用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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