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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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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今天,我在辦公室幹了很多活兒。老闆很和氣。他問我是不是太累了,他也想知道媽媽的年紀。為了不弄錯,我說了個「六十來歲」,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松了口氣,認為這是了結了一樁大事。 我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提單,我都得處理。在離開辦公室去吃午飯之前,我洗了手。中午是我最喜歡的時刻。晚上,我就不那麼高興了,因為公用的轉動毛巾用了一天,都濕透了。一天,我向老闆提出了這件事。他回答說他對此感到遺憾,不過這畢竟是小事一樁。我下班晚了些,十二點半我才跟艾瑪努埃爾一起出來,他在發貨部門工作。辦公室外面就是海,我們看了一會兒大太陽底下停在港裡的船。這時,一輛卡車開過來,帶著嘩啦嘩啦的鐵鍊聲和劈劈啪啪的爆炸聲。艾瑪努埃爾問我「去看看怎麼樣」,我就跑了起來。卡車超過了我們,我們追上去。我被包圍在一片嘈雜聲和灰塵之中,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感到這種混亂的衝動,拼命在絞車、機器、半空中晃動的桅杆和我們身邊的輪船之間奔跑。我第一個抓住車,跳了上去。然後,我幫著文瑪努埃爾坐好。我們喘不過氣來,汽車在塵土和陽光中,在碼頭上高低不平的路上顛簸著。艾瑪努埃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來到賽萊斯特的飯館,渾身是汗。他還是那樣子,挺著大肚子,系著圍裙,留著雪白的小鬍子。他問我「總還好吧」,我說好,現在肚子餓了。我吃得很快,喝了咖啡,然後回家,睡了一會兒,因為我酒喝多了。醒來的時候,我想抽煙。時候不早了,我跑去趕電車。我幹了一下午。辦公室裡很熱,晚上下了班,我沿著碼頭慢步走回去,感到很快活。天是綠色的,我感到心滿意足。儘管如此,我還是徑直回家了,因為我想自己煮土豆。 樓梯黑乎乎的。我上樓時碰在老薩拉瑪諾的身上,他是我同層的鄰居。他牽著狗。八年來,人們看見他們總是廝守在一起。這條西班牙種獵犬生了一種皮膚病,我想是丹毒,毛都快掉光了,渾身是硬皮和褐色的癡。他們倆擠在一間小屋子裡,久而久之,老薩拉瑪諾都像它了。他的臉上長了些發紅的硬癡,頭上是稀疏的黃毛。那狗呢,也跟它的主人學了一種彎腰駝背的走相,撅著嘴,伸著脖子。他們好像是同類,卻相互憎恨。每天兩次,十一點和六點,老頭兒帶著狗散步。八年來,他們沒有改變過路線。他們總是沿著裡昂路走,狗拖著人,直到老薩拉瑪諾打個趔趄,他於是就又打又罵。狗嚇得趴在地上,讓人拖著走。這時,該老頭兒拽了。要是狗忘了,又拖起主人來,就又會挨打挨駡。於是,他們兩個雙雙待在人行道上,你瞅著我,我瞪著你,狗是怕,人是恨。天天如此。碰到狗要撒尿,老頭兒偏不給它時間,使勁拽它,狗就瀝瀝拉拉尿一道兒。如果狗偶爾尿在屋裡,更要遭到毒打。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八年。賽萊斯特總是說「這真不幸」,實際上,誰也不能知道。我在樓梯上碰見薩拉瑪諾的時候,他正在罵狗。他對它說:「混蛋!髒貨!」狗直哼哼。我跟他說:「您好,」但老頭兒還在罵。於是,我問狗怎麼惹他了,他不答腔。他只是說:「混蛋!髒貨!」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他正彎著腰在狗的頸圈上擺弄什麼。我提高了嗓門兒。他頭也不回,憋著火兒回答我:「它老是那樣。」說完,便拖著那條哼哼卿卿、不肯痛痛快快往前走的狗出去了。 正在這時,我那層的第二個鄰居進來了。這一帶的人都說他靠女人生活。但是,人要問他職業,他就說是「倉庫管理員」。一般地說,大家都不大喜歡他。但是他常跟我說話,有時還到我那兒坐坐,因為我聽他說話。再說,我沒有任何理由不跟他說話。他叫萊蒙·散太斯。他長得相當矮,肩膀卻很寬,一個拳擊手的鼻子。他總是穿得衣冠楚楚。說到薩拉瑪諾,他也說:「真是不幸!」他問我對此是否感到討厭,我回答說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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