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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藥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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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是元慶末年仁和初年的事吧。不管哪朝哪代,好歹跟這個故事無甚關係。看官只當是很久以前平安朝①的事就成。——話說當時藤原基經攝政,手下侍衛中,有某位五品。 ①一七九四—一九二年,建都于平安京(即京都),是日本古代政治、文化極其輝煌燦爛的一個歷史時代。元慶(877—885)。仁和(885—889)兩朝約當平安前期。 在下本不願寫成「某位」,滿想弄清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偏巧那名兒竟沒能流傳下來。想必是個凡夫俗子,沒資格留名青史吧。看來終究是史書作者,對凡人凡事,沒甚興趣使然。這一點倒同日本的自然派作家大相徑庭。須知,王朝時代的小說家,並非有閑之人。——總而言之,藤原攝政王的侍衛中,有某位五品的武士,是這故事中的主人公。 且說這位五品,實在其貌不揚。首先,身材矮小。其次,紅鼻頭,八字眼。嘴上的鬍鬚,不必說,稀稀拉拉。瘦瘦的兩頰,顯得下巴格外地尖。嘴唇嘛……要—一細數起來,真個是說也說不盡的。我們的這位五品,天生得就如此邋遢,不同一般。 五品是何時何以來侍奉基經的呢?這誰也不曉得。反正,很久以來,總是穿著同一件褪了色的短褂子,戴著同一頂癟塌塌的京式烏帽,天天不厭其煩地盡同一職守,這倒是確鑿無疑的。結果呢,誰見了也不會想到,這傢伙居然也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光(五品已經四十開外)。相反,甚至覺得,憑他這副寒愴通紅的鼻子,徒有其名的幾根鬍子,生來就該在朱雀大路上讓風吹雨打。上起主人基經,下至放牛娃兒,不知不覺,誰都這麼認為,無人懷疑。 一個人有了這樣一副尊容,所受到的待遇,恐怕無須在下多費筆墨。在班房裡,五品甚至不如一隻蒼蠅,一干武士對他理也不理。連那些有品無品的下屬侍衛,總共二十來號人,對他的進出也出奇地冷淡。五品吩咐什麼事的當口,一夥人決不會停止閒聊。對他們來說,五品的存在,好比空氣一樣無影無形,眼裡就沒有他這個人。底下人尚且如此,更不消說上面的頭兒腦兒了,壓根兒不把他當回事,說來也是他命該如此。他們對待五品,冷冷的表情背後,藏著類似小孩子家無聊的惡意,要說什麼話,全憑打手勢。人之有語言實非偶然,手勢也常有不足以達意之時。可是,他們卻認為是五品悟性不佳。於是,手勢一旦行不通,他們便從五品頭上那頂癟塌塌走了樣的京式烏帽,一直到腳下一雙快要磨破的草展,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嗤鼻一笑,陡地轉過身去。儘管如此,五品卻從不動氣。那些不平之事,他全然不覺,為人竟窩囊怯懦到如斯地步。 可是,那些同僚武士,倒要來找他尋開心。年長的拿他醜陋的儀錶當笑料,總是說些老掉牙的打趣話;年輕的學樣兒,也借機取樂逗限耍嘴皮子。他們當著五品的面,對他的鼻子、鬍子、紗帽、短褂,大肆品評而不知厭足。不僅此也。他,以及他那個五六年前就分了手的地包天婆娘,連同跟那婆娘相好的酒鬼和尚,也都常常成為他們的笑料。這還不算,更有甚者,他們還不時弄些惡作劇。在此無法—一列舉。譬如,把他竹筒中的酒喝掉,而將尿灌將進去;在下僅舉一端,其餘則概可想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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