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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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進一步討論朗誦的問題,發言的只是兩位年輕人,不過他們倆站在爐火邊,談論學校裡普遍忽視對孩子們進行朗誦訓練,談論大人們——頭腦聰明、見多識廣的大人們在這方面的粗俗無知。這是學校不重視朗誦訓練的自然結果,在有些人身上,這種粗俗無知幾乎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們曾經見識過,當突然叫這些人朗誦的時候,他們由於控制不好自己的聲音,不懂抑揚頓挫,缺乏預見和判斷,念得磕磕巴巴,錯誤頻頻。這都屬次因引起的問題,都是由初因導致的,這就是早年不重視,沒有養成習慣。範妮又一次聽得津津有味。 「就是在我這一行裡,」埃德蒙含笑說,「朗誦的藝術也很少研究啊!很少有人去注意訓練自己念得又清晰又有技巧啊!不過,我說的主要是過去,而不是現在。現在到處都有改進。但是在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前接受聖職的入們當中,從他們的實際行動來看,多數人肯定認為,朗誦就是朗誦,佈道就是佈道。現在情況不同了。這個問題受到了應有的重視。現在人們認識到,在傳播顛撲不破的真理時,清晰的朗誦和飽滿的精神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而且,跟以前相比,現在已有更多的人在這方面有了修養,有了鑒別力,掌握了批評的知識。不管在哪個教堂,台下的聽眾大多都有一定的見識,他們能辨別,會批評。」 埃德蒙接受聖職後,已主持過一次禮拜。克勞福德瞭解了這一點之後,向他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問他有什麼感受,主持得是否成功。他問這些問題的時候,雖然出於友好關心和快嘴快舌問得隨便一些,但卻絲毫沒有取笑之心,也沒有輕薄之意,埃德蒙心裡清楚,那會讓範妮覺得太唐突。因此,埃德蒙很樂意回答他的問題。克勞福德進一步間到主持禮拜時某些具體段落應該怎樣朗誦,並發表了自己的意見。這表明,他過去考慮過這個問題,並且很有見地。埃德蒙越來越高興了。這才是通向范妮的心靈之路。光靠殷勤、機智、好脾氣是贏不來她的心的。光靠這些特點,而沒有情操、感情以及對嚴肅問題的嚴肅態度,至少不會很快贏得她的心。 「我們的禮拜儀式是很講究的,」克勞福德說,「即使在朗誦這一環上隨便一些,馬虎一些,也破壞不了。不過有些累贅的、重複的地方,也需要朗誦好,讓聽眾覺不出來。至少,就我來說,我必須承認,我就不是總聽得那麼專心(講到這裡瞥了範妮一眼),二十次中有十九次我在想這樣一段祈禱文應該怎樣念,希望自己能拿來念一念。你說什麼了嗎?」他急忙走向範妮,用輕柔的聲音問她。聽她說了聲「沒有」之後,他又問道:「你肯定沒說什麼嗎?我剛才看到你的嘴唇在動。我以為你想告訴我應該專心一些,不要讓自己思想開小差。你不打算對我這樣說嗎?」 「的確沒有,你很瞭解你的職責,用不著我—~即使——」 她停下來了,覺得自己陷入了困窘,有好一陣工夫,儘管對方在追問、在等待,她卻不願再多說一句話。於是,克勞福德又回到剛才站的地方,繼續說了下去,好像不曾有過這麼一段溫柔的插曲似的。 「佈道布得好,比把祈禱文念好還難得。佈道詞本身好,也不算稀奇。寫得好沒有講得好困難。就是說,人們對寫作技巧和規則有更多的研究。一篇十分好的佈道詞,講得又非常好,能給人以莫大的快樂。我每聽到一次這樣的佈道,總感到無比羡慕,無比敬佩,真有點想接受聖職,自己也去佈道。教堂講壇上的口才,如果真的好,那就值得給予最高的讚揚和尊敬。一個傳道者,如果能在有限的、普通牧師已經講過千萬遍的主題上,打動並影響形形色色的聽眾,能講出一點新鮮的或令人振奮的東西,講出一點令人關注的內容,而又不讓人倒胃口或反感,那他在公眾中所起的作用,你怎樣敬佩都不過分。我就願意做這樣一個人。」 埃德蒙大笑起來。 「我真的願意。我每遇到一個優秀的傳教土布道,總是有點羡慕。不過,我得有一幫倫敦的聽眾。我只給有知識的入佈道,講給能夠評價我的佈道詞的人們聽。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經常佈道。也許,儘管大家盼著我一連五六個星期天都講,我只是偶爾講一講,整個春天講上一兩次。但是不能經常講,經常講不行。」 範妮不得不聽,這時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克勞福德又馬上來到她身邊,求她說出她這是什麼意思。他拉了一把椅子緊挨著她坐下。埃德蒙意識到,這可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進攻戰,眉目傳情和弦外之音都要一齊用上。他不聲不響地退到一個角落,轉過臉去,拿起一張報紙,衷心地希望親愛的小範妮經過說服,能解釋一下她為什麼搖頭,讓她這位狂熱的追求者感到心滿意足。他同樣熱切地希望用自己喃喃的讀報聲,來蓋住那兩人之間傳出的每一個聲響。他讀著各種各樣的廣告:「南威爾斯最令人嚮往的她產」,「致父母與監護人」,「極棒的老練狩獵者」。 這當兒,範妮恨自己只能管住自己沒做聲,卻沒管住自己不搖頭,傷心地看著埃德蒙做出這樣的反應。她試圖在她那文雅穩重的天性所能允許的範圍內,盡力挫敗克勞福德先生,既避開他的目光,又不回答他的問題。而他卻是挫不敗的,既不斷地做眉眼,又不停地追問。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他問。「你搖頭是想表示什麼?恐怕是不贊成吧。可不贊成什麼呢?我說了什麼話惹你不高興了?你覺得我在這個問題上出言不當嗎?輕率無禮嗎?真是這樣的話,你就告訴我。我有錯你就告訴我。我想請你改正我的錯誤。確切點說,我懇求你。把你手裡的活放一放。你搖頭究竟是什麼意思呀?」 範妮忙說:「求求你,先生,不要這樣——求求你,克勞福德先生。」連說了兩遍都沒用。她想走也走不了。克勞福德還用低低的急切的聲音,還是那樣緊緊地挨著她,繼續重複剛才問過的問題。范妮越發忐忑,越發不悅了。 「你怎麼能,先生?你實在讓我吃驚——我奇怪你怎麼能——」 「我讓你吃驚了嗎?」克勞福德問。「你覺得奇怪嗎?我對你的請求你有什麼不理解的嗎?我馬上向你解釋我為什麼這樣催問你,為什麼對你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這麼感興趣,為什麼我會這麼好奇。我不會讓你老是覺得奇怪。」 範妮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沒有說話。 「你是在聽我說我不願意經常履行牧師職責的時候搖頭的。是的,就是這個字眼。經常,我不怕這個字眼。我可以對任何人拼它,念它,寫它。我看不出這個字眼有什麼可怕的。你覺得我應該認為它有什麼可怕的嗎?」 「也許,先生,」范妮最後厭煩得不得不說話了,「也許,先生,我覺得很遺憾,你對自己並不總是像你那一刻那樣瞭解。」 克勞福德總算逗得她開口說話了,心裡好生高興,便決意讓她說下去。可憐的范妮,她原以為這樣狠狠地責備一番會讓他閉口無言,沒料到自己卻犯了個可悲的錯誤,對方只是從追問這件事轉到追問那件事,由這套話換成那套話。他總會找個問題請求她解釋。這個機會太好了。自從他在她姨父房裡與她見面以來,他還從沒遇到過這麼好的機會,在他離開曼斯菲爾德以前,可能再也遇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伯特倫夫人就在桌子的那一頭,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你總可以把她看做只是半睡半醒,而埃德蒙讀廣告依然大有益處。 「喔,」經過一陣迅即的提問和勉強的回答之後,克勞福德說道:「我比先前更覺得幸福,因為我現在更清楚了你對我的看法。你覺得我不穩重——容易受一時心血來潮的支配——容易受誘惑——容易放棄。你有這樣的看法,難怪——不過,我們走著瞧。我不是光靠嘴巴向你證明你冤屈了我,不是靠向你保證說我的感情是可靠的。我的行為將為我擔保——別離、距離、時間將為我作證。它們會證明,只要有人有權得到你,我就有權得到你。就人品而言,你比我強得多,這我完全清楚。你有些品質,我以前認為人身上不可能達到這個程度。你像個天使,身上有些東西超出了——不僅超出了人們所能看見的範圍,因為人們永遠看不到這樣的東西——而且超出了人們的想像。不過,我仍不氣餒。我不是靠和你一樣好來贏得你。這是不可能的。應該是誰最能看出你的美德,誰最崇拜你的人品,誰對你最忠貞不貳,誰才最有權利得到你的愛。我的信心就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憑著這點權利,我就可以得到你,也會有資格得到你。我很瞭解你,你一旦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正像我對你表白的這樣,我就大有希望了。是的,最親愛、最甜蜜的範妮——不僅如此——(看到她不高興地住後退)請原諒。也許我現在還沒有權利——可我又能怎麼稱呼你呢?難道你認為你會以別的名字出現在我的心目中嗎?不,我白天想的,夜裡夢的,全是『範妮』。這個名字已經成了實實在在的甜蜜的象徵,根本找不到別的字眼來形容你。」 范妮簡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幾乎想冒人人反對的風險溜走了。恰在這時,一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給她解了圍。她早就盼著這腳步聲了,早就奇怪為什麼還不來。 由巴德利帶領的一夥人莊重地出現了,有端茶盤的,提茶水壺的,拿蛋糕的,把她從痛苦的身心圍困中解救了出來。克勞福德先生不得不挪了個位置。范妮自由了,忙碌起來了,也得到了保護。 埃德蒙毫不遺憾地回到了可以說話又可以聽別人說話的人們中間。他覺得兩人談的時間夠長的了,並且看到範妮因為煩惱而漲紅了臉。不過他心裡在想,既然你說我聽了那麼長時間,說話的一方決不會沒有收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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