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理智與情感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我本來希望,她對我的愛會激勵她度過任何困難,而在一段時間裡也確實是這樣。可到後來,她受到了無情的虐待,悲慘的處境動搖了她的決心,雖然她答應我不會——瞧,我真是亂說一氣:我還從沒告訴你這是怎麼引起來的。我們準備再過幾個小時就一起私奔到蘇格蘭,不料我表妹的女僕背信棄義,或是辦事不牢,把我們出賣了。我被趕到一個遠方的親戚家裡,她失去了自由,不許交際和娛樂,直到我父親達到了他的目的為止。我過於相信她的剛正不阿,因而受到了嚴厲的打擊——不過,她的婚姻假若幸福的話,我當時儘管很年輕,過幾個月也就死心塌地了,至少現在不用為之悲傷。然而,情況並非如此。我哥哥對她沒有感情,追求的是不正當的快樂,從一開始就待她不好。對於像布蘭登夫人這樣一個年輕、活潑、缺乏經驗的女性來說,由此而造成的後果是極其自然的。

  起初,對於這種悲慘的處境她聽天由命。她若是後來沒有消除由於懷念我而產生的懊惱,事情倒也好辦些。但是,說來難怪的是,她有那樣的丈夫逗引她用情不專,又沒有親戚朋友開導她,遏制她(因為我父親在他們婚後只活了幾個月,而我又隨我的團駐紮在東印度群島),她墮落了。我若是呆在英國的話,也許——.不過我是想促成他們兩人的幸福,才一走好幾年的,並且特意和人換了防。她結婚給我帶來的震驚,」上校聲音顫抖地繼續說道,「同我大約兩年後聽說她離了婚的感覺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正是這件事引起了我的滿腹憂愁,直至現在,一想起我那時的痛苦——」

  他再也敘說不下去了,只見他急忙立起身,在房裡躑躅了幾分鐘。埃麗諾聽著他的敘說,特別是看到他那樣痛苦,感動得也說不出話來。上校見她如此關切,便走過來,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感激涕零。我回到英國。我剛—到,頭一件事當然是尋找她。但是真叫人傷心,找來找去毫無結果。我查到第一個誘她下水的人,再也追查不下去了。我有充分理由擔心,她離開他進一步陷入了墮落的深淵。她的法定津貼既不足以使她富有起來,也不夠維持她的舒適生活。哥哥告訴我,幾個月以前,她的津貼接受權被轉讓給另一個人。他設想——而且可以安然自得地設想,生活的奢侈以及由此引起的拮据,迫使她不得不轉讓財產,以應付某種當務之急。最後,我回到英國六個月之後,我終於找到了她。我以前有個僕人,後來遭到不幸,因為負債而被關進拘留所,我出於對他的關心,到拘留所看望他。

  在那兒,就在同一幢房子裡,由於同樣的原因,還關著我那不幸的表妹。她完全變了樣——變得病弱不堪——被種種艱難困苦折磨垮了!面對著這個形容憔悴、神志萎靡的人兒,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曾經心愛過的那個如花似玉、健美可愛的姑娘,居然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我這麼望著她,真是心如刀絞一—但是我沒有權利細說給你聽,傷害你的感情——我已經太使你傷心了。後來,她處在結核病的後期,這倒是——是的,在這種情況下,這對我倒是個莫大的安慰。生命對她來說,除了給點時間為死亡做好充分的準備之外,別無其他意義。而這點準備時間還是給了她的。我看見她被放置在舒適的房間裡,受到妥善的護理。在她逝世前的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去看望她。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守在她身旁。」

  上校又停下來,想鎮定一下。埃麗諾不由得發出一聲哀歎,表示了對他朋友的不幸遭通的深切同情。

  「我認為你妹妹和我那可憐的丟人現眼的表妹十分相似,」上校說,「我希望你妹妹不要生氣。她們的命運不可能是一樣的。我表妹天生的溫柔性情,假若意志堅強一些,或者婚事如意一些,她就可能和你將來要看到的你妹妹的情況一模一樣。但是,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似乎一直在無緣無故地惹你煩惱。嗨!達什伍德小姐——這樣一個話題——已經有十四年沒有提起了——一旦說起來還真有點危險呢!我還是冷靜點——說得簡潔點。她把她唯一的小孩託付於我。那是個女孩,是她同第一個非法男人生下的,當時只有三歲左右。她很愛這孩子,總是把她帶在身邊。這是對我難能可貴的莫大信任。假如條件許可的話,我將會很樂意嚴格履行我的職責,親自抓抓她的教育。但是我沒有妻室,沒有家,因此我的小伊麗莎只好放在學校裡。我一旦有空,就去學校看望她,我哥哥死後(那大約是五年前的事情,我因此而繼承了家業),她就常來德拉福看我。我「天哪!"埃麗諾叫了起來,"能有這種事情!難道能是威洛比——」

  「關於小伊麗莎的最早消息,」上校繼續說道,「我是從她去年十月寫來的一封信裡得知的。這封信從德拉福轉來,我是恰好在大家準備去惠特韋爾遊玩的那天早晨收到的。這就是我突然離開巴頓的原因。我知道,大家當時肯定覺得很奇怪,而且我相信還得罪了幾個人。威洛比見我不禮貌地破壞了遊覽,只顧向我投來責難的目光,可是我認為他盡*真是可惡透頂!」埃麗諾大聲嚷道。

  「現在我已向你擺明瞭他的人格——揮霍無度,放蕩不羈,而且比這更糟。你瞭解了這一切(而我已經瞭解了好多個星期啦),就請設想一下:我見到你妹妹依然那麼迷戀他,還說要嫁給他,我心裡該是什麼滋味。請設想一下:我多麼為你們擔憂。我上星期到這裡來,看到只你一個人,便決定問明事實真相,雖然等真的問明真相以後又怎麼辦,我心裡一點沒譜。我當時的行為一定會使你感到奇怪,不過現在你該明白啦。任憑你們大家如此上當受騙,眼看著你妹妹——可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的干預是不可能奏效的。有時我想,你妹妹也許能把他感化過來。然而事到如今,他竟幹出了這麼不光彩的事情,誰知道他對你妹妹安的是什麼心?

  不過,不管他用心如何,你妹妹只要把自己的情況與伊麗莎的情況加以比較,考慮一下這位可憐少女的淒慘而絕望的處境,設想一下她還像她自己一樣對威洛比一片癡情,而內心卻要畢生忍受自責的痛苦,那麼,你妹妹現在和將來都無疑會對自己的情況感到慶倖。確實,這種比較對她一定會有好處。她會感到,她自己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這些痛苦不是起因于行為不端,因而不會招致恥辱。相反,每個朋友都會因此而更加親近她。對她不幸遭遇的關切,對她剛強精神的敬佩,定會進一步增強對她的喜愛之情。不過,你可以自行決定如何把我告訴你的情況轉告給她。這會產生什麼效果,你應該知道得最清楚。不過,我若不是真心實意地認為這會對她有益,會減少她的悔恨,我決不會容忍自己搬出家裡的不幸來煩擾你,滔滔不絕的好像是為了抬高自己、貶低別人似的。」

  聽了這一席話,埃麗諾感激不盡,懇切地向他道謝,而且向他保證:她若是把過往之事告訴瑪麗安,對她一定會大有裨益。

  「別的事情都好說,」埃麗諾說道,「最讓我痛心的是,瑪麗安一直在設法為威洛比開脫罪責,因為這樣做比確信他卑鄙無恥還使她感到煩惱。她一開頭是會非常痛苦的,不過我相信她很快就會平靜下來。你,」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接著說,「自從在巴頓離開威洛比以後,有沒有再見到他?」

  「見過,」上校嚴肅地答道,「見過一次。一場決鬥是不可避免的。」

  埃麗諾被他那副神態嚇了一跳,她焦灼不安地望著他,一面說道:

  「什麼!你是找他——」

  「我不會以別的方式見他。伊麗莎雖說極其勉強,但還是向我坦白了她的情人的姓名。威洛比在我回城之後不到兩周也回到城裡,這時我就約他相見,他為自己的行為自衛,我來懲罰他。我們誰也沒有受傷,因此這次決鬥從未宣揚出去。」

  真想得出,這也犯得著,埃麗諾不禁發出了一聲歎息,但是,對於一位具有大丈夫氣概的軍人,她不敢貿然指責。

  布蘭登上校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她們母女倆的悲慘命運何其相似:我沒有很好地盡到我的責任!」

  「伊麗莎還在城裡嗎?」

  「不在。我見到她時,她快要分娩了。產期剛滿,我就連她帶孩於一起送到了鄉下,她現在還呆在那兒。」

  過了一陣,上校想起自己可能將埃麗諾和她妹妹分離得太久了,便終止了這次訪問。當他離開時,埃麗諾再次對他表示感謝,並且對他充滿了同情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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