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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叢林之雨,大洋之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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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了!不是午後讓空氣清涼的短暫陣雨,也不是為村落帶來洪水威脅的傾盆大雨,而是像小偷般偷偷潛入的雨水,偷走了太陽,用一個大而濕的背包把太陽藏了起來。沒有陽光,厚重的雲層日以繼夜壓在我們頭頂的半空中,把亮晶晶的雨滴灑在椰林、蕨類和萬物之上。到處都是雨滴,雖然不會穿透我們的椰子葉屋頂,但溫暖的熱帶濕氣卻會滲過竹編的牆面,使我們的氊子帶著厚重的濕氣。我們再也聽不到河谷潺潺的呢喃聲。從早到晚,耳中只充滿了來自各方的水滴聲、流水聲、漩渦聲和水花四濺聲。空氣中帶著黴味和菌味,沒有花草的氣息。我們的小屋似乎變成了叢林泥海中的一艘船。 除非肚子餓,否則沒有什麼事會讓我們離開這個庇護所。太陽只在極短的時間探出頭。天氣更熱了,陽光的力量發揮到極至,似乎要曬乾叢林的泥沼和苦難,不過這反倒令我們心安,因為我們可以看出夜晚或家裡沒人在時,是否有人來過——不可能有人潛入我們的屋子,把蠍子放進我們床裡,而不在泥地上留下足跡。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過去了。雨還在下,泥沼增加了。我們開始停止較長時間的外出,只在屋子四周熟悉的地區活動。然而,我們的雙腳卻開始出現惱人的症狀:裡芙的腿上長出一個大疥瘡,而我在搔著、摳著雙腳和足踝時,也開始出現無法癒合的開口。 有一天,提歐帝來探望我們。我們沒有注意到,他的一隻腳已經開始腫脹——那是象皮病!這種恐怖的疾病借由蚊子叮咬,把絲蟲注入體內而蔓延。提歐帝保證,我們不會像他一樣得到這種慢性病,只是得到一種叫「fe-fe」的疥瘡,只要用對了藥草就可以痊癒。他教我們把木槿花煮開,用熱泥敷在傷口上。我們依樣畫葫蘆,然而裡芙的瘡卻裂開了,變得像我的傷口,而且開口愈來愈大。我們有好幾天都平躺在床上,因為如果側臥,就會聞到竹牆上那種令人不悅的黴味;如果趴著,則會聞到葉子鋪成的席子透出更強烈的黴味。 各種昆蟲開始逃離外面的泥沼,侵入我們家中。縱使我們已經把食物用椰殼裝起來,像曬衣服般掛在木槿編成的繩子上,橫掛在屋內,小小的黃螞蟻還是成群結隊,從地板上進攻這些食物。裡芙曾經翻起床上的席子,發現了三種不同的昆蟲,只見這些受到驚嚇的寄生者四處逃逸,想保住它們的蟲卵。 竹制地板下的屋柱立在水澤中,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昆蟲老是從樹上飛入或掉進屋裡。雨水為蚊子製造了一個快樂天堂。數以百萬的蚊子幼蟲在水池裡扭動,大自然很快就賦予它們翅膀,直朝著我們的竹屋飛來。不管屋內屋外,我們總是被一大群厚厚如雲層的蚊子包圍。 一天晚上,裡芙被蚊子咬得痛苦萬分,在地板上前後翻滾。頓時,我們決定投降。我們不可能會贏的!如果還要忍受這種有翅膀的惡魔,捐血給它們,我們將無法存活下去。 我們的四肢和身體仿佛浸在蟻酸裡,灼熱異常。我們踉蹌著腳步,沿著小徑走到海邊威利的家,用現金買下他大部分的蚊帳,也買了兩雙大號的網球鞋——村民在死者入殮時為死者穿上的鞋子,那可以讓我們的雙腳免於泥沼的感染。然後我們趕緊回家,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 突然,我被一聲巨大的驚叫聲喚醒!當裡芙從捕蟲網爬回床邊,脫下一隻鞋子時,裡頭出現一隻我從未見過的特大號蜘蛛,正吊掛在她的腳趾頭上。蜘蛛掉下來爬過地板準備逃開時,牠那八隻毛茸茸的腳使牠看起來像一隻老鼠。裡芙的腳趾明顯有被蜘蛛咬過的痕跡。我趕快幫她把血擠了出來,擦上萊姆汁。我們早就預料到會發生糟糕的事情,而現在,裡芙向我保證,最糟的時刻就是她感覺到被叮咬,並且看到腳趾掛著東西的時候。一切都過去了! 有些東西攻擊我們的木屋,但我們總是看不見,這慢慢變成我們最痛苦的事。不管我們的門窗是否關上,這種看不見的敵人可以像鬼魅一般,穿過門,穿過窗子,甚至是每道牆,一旦進入屋裡,就沒有辦法趕走它們。我們原先並沒有發覺,直到一種很細的竹粉開始從牆上無數的蟲洞裡掉落,粉塵像雪花般落在地板上,像麵粉般掉在床上,又好像細沙塞進鼻孔與牙縫之間。艾歐恩沒有告訴我們,用綠竹搭蓋的屋子會受到叢林甲蟲的直接攻擊,雖然美觀但無法持久。我們應該用熟透且堅硬的黃竹來搭建屋子。然而一切都太遲了!我們很快就可以用手戳穿牆面。 提歐帝難得來一趟,這次,他帶來了一大塊新鮮旗魚肉,以及村子裡剛發生的新問題。威利小店的稻米和麵粉已經賣光,除非有商用帆船載來新貨,否則村民們都要挨餓。大家現在已經習慣吃進口穀物,對帆船的倚賴程度遠超過帆船對他們的倚賴。椰子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食物,而是鈔票。一袋袋椰幹已裝捆起來等著帆船來運走,曬乾的椰幹則堆在威利屋外發臭,散佈在帶著濕氣的微風中,遠遠飄散到河谷。 沒有帆船到岸。我們開始在河谷聽到人聲。村民們來此找尋食物,甚至連艾歐恩也來了,他宣稱有權收割租給我們的土地上那些水果或堅果。我們很快就發現,即使屋外最高的椰子樹,頂端的椰子也被人摘得精光,不必再期待椰子會掉到我們身旁。至於上游谷地,我們比從海邊來到內地的人更熟悉,還是能夠找到椰子,也可以捕捉到溪蝦。然而,即使在氾濫的河水裡,蝦子好像也都躲了起來,除了蚊子,什麼也看不見。叢林裡的蚊子慢慢變得恐怖,訪客都被它們趕回海邊的開闊地區,因為那裡有風,會驅散大多數蚊子。 §禁忌之地「夜之水」 我們兩人住在這孤零零的屋子裡,什麼也不想,只想逃離這個島,而現在,時候到了。逃到哪裡都好。逃到任何一個呼吸時不會吸入竹屑和蚊子的地方;逃到任何一個可以用很多東西填飽肚子,不再令人想到饑餓的地方。 饑餓驅使我們前去拜訪派奇奇。我們從他那裡得知,村民正沮喪地期待任何一艘帆船來訪,但卻無法如願。有個婦女踩到一支魚刺,這個小傷口已受到感染,正向周圍擴散。她和我們一樣長了疥瘡,這種病會難以控制地擴大。她的腳已經脫皮,而且沒有皮膚了,每個人都知道,如果把她送到大溪地,她的腳一定會被鋸斷。 我們回到小屋等候船隻到來,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日復一日等待著。一天傍晚,我們正坐在竹桌旁嚼著椰肉,突然聽到遠方傳來巨響。好像是一艘大型遠洋郵輪發出的深沉聲音。很顯然地,那是一艘郵輪!由於天色太黑,無法找到下山的小路,那一整夜我們幾乎合不上眼。天亮之前,我們從床下拖出收藏起來的準備將來離開時要穿的文明服裝。盛裝打扮的感覺很怪異,有些笨拙。衣服聞起來有黴味,卻讓我想起過去在另一種不同生活中的許多歡樂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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