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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時光倒流的計劃(1)


  沒有人喜歡當手錶的奴隸,但絕大多數人都喜歡有只手錶。時間就是金錢,古老的文化裡有得是時間,而時間不夠則是當代文明的象徵之一。我還清楚記得所有朋友都期待有只手錶的年代,當我自己得到一隻手錶時,我也同樣很高興。然而,卻有那麼一天,我的夢想是希望時光倒流,想要擺脫時鐘,切斷與文明之間的所有關聯,赤手空拳、光著腳丫,走進熱帶的荒野中,成為一個融入自然的人。我心裡期待著這件經過計劃的事實現後的慶祝方式:象徵性地把手錶放在石頭上,再用另一塊石頭砸碎它,讓齒輪和彈簧飛散。不過,當那一天真的到來,而我正準備做這件事的時候,卻有一名穿著束腰布的島民從叢林裡走出來,懇求我把手錶送給他。我期盼多年的樂趣,就這麼被剝奪了。

  打從我開始很少刮鬍子以後,我就有一種瘋狂的想法:完全回歸自然。完完全全告別文明社會的生活,不管是什麼樣的社會,不管是好是壞。我想從「外圍」來研究我們的文明。

  §童年之夢

  在挪威,當我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就開始排練各種狂野的探險。我家在奧斯陸峽灣口的濱海小鎮拉維克(Larvik),那是一間白漆髹刷的木屋,被長春藤覆蓋著,一切都一塵不染,沒有煙囂,沒有污染,很顯然,也沒有什麼壓力會讓人想逃避,什麼都沒有!沒有嬉皮,沒有流浪漢。鎮上最大的房子,就是坐落在港口邊小懸崖上的白色木造教堂。我父親那家砌著磚牆的啤酒廠,位於市中心廣場上。空氣十分純淨,河水清澈,我們可以安心地從任何一條河流掬水飲用;森林裡溪流水聲淙淙,交雜著數不盡的鳥類啁啾和歌唱。

  港口的海水透明清澈,小男孩們拿著長長的竹竿,一排排坐在碼頭的木板通道上,看著各種魚扭動身體,遊上來咬他們放下的誘餌。水底下只有大自然的藝術——在輕柔搖曳的海草之間,有光滑的卵石、貝殼和海星。大型捕鯨船在峽灣裡下錨停泊,滿載著取自這種大型海洋生物體內數以千噸計的鯨脂,這種海洋生物在南方海域回游,數也數不盡。拉維克小鎮的富裕繁榮,就是靠著木材產業和很有效率的捕鯨船隊而得來的。

  然而,總可以感覺到有些不尋常的氣氛。現代化技術使得捕鯨十分容易,捕鯨業的確有利可圖,但卻讓人心生警惕。海洋的形成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人類也一樣到處繁衍散佈。由於人類技術的進步,是不是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終結大自然長久供應的鯨魚呢?不幸的是,今天,我們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接著就沒有人再思考這件事了。鯨魚的世界生生不息,藍色海洋就像藍天一樣毫無止境,都是這個無垠宇宙的一部分。

  當時,那無垠的宇宙勾起了成人的興趣,神話故事在男孩心裡發酵,成人也讓自己的心膨脹,想法子要飛離地面,就像巫婆坐上魔帚、魔術師搭乘飛氈一樣。當我們聽到一架單引擎小飛機的嗡嗡聲,像小斑點般飛經地平線時,我會和其他孩子一起搖搖晃晃地爬上屋子的排水管,對著它揮手呼喊。我們還會跑到花園柵欄邊,看第一位開車的人駕駛著汽車經過我家門口,使盡全力嘗試沖上陡峭的街道。那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

  不過,汽車後頭排出來的東西,味道比馬尾巴後面排出來的更讓人窒息。

  那時,拉維克的交通被卵石路上喀啦喀啦的馬蹄聲以及輪子的韻律聲所主導。到了冬季,雖然輪船的號角聲開始混雜著熟悉的雪橇鈴聲,不過街道被皓皓白雪覆蓋,還是一片寧靜。我父親喜歡從辦公室散步回家,吃一頓平靜的午飯,睡個長長的午覺。日子永遠都不匆忙,手錶好像特別大,每個小時之間都很充裕。

  黃昏之前,父親和我經常走到碼頭去看漁人的漁獲,他們的箱子裝滿龍蝦、螃蟹、蝦等數不清的魚類與其它水族,彼此跳來跳去、擠來擠去、爬來爬去,帶著一種海草和咸水的氣味。對我們這些買得起的人而言,海鮮真是精緻的美食,而如果是冰凍後運送來的,就不會有人要了。

  我家樓上臥室的兩扇窗視野寬闊,可以鳥瞰下方的峽灣,以及後方排列整齊的市鎮中心:白色山形牆、紅色屋頂,有些還半藏在花園樹木後方,隱約可聞後院的雞啼。拉維克老海港就像個大而整潔的村落,一排排房子並列著從峽灣向上爬,撲向低矮的森林丘陵地——那是一種翠綠的景觀,由巨大的松樹、山毛櫸、榆木、白樺,以及挪威僅有的大型濱海森林構成。我躡手躡腳下床,就可以看到這整個景觀。

  冬天,父母親在晚上會讓我的窗子半掩,在爬進溫暖的絨毛被窩之前,我會很快地瀏覽一下這豐富的城市之光和飄落的雪花。而在明澈的夏夜,他們會敞開兩扇窗子,當他們以為我睡著的時候,我卻坐在花園上方的窗臺發呆做夢。每當有一艘船要啟航而發出汽笛聲,我就飛奔到窗前,目送船隻滑向峽灣口。或許,它正要航向在這景象後方更遙遠的某個熱帶夢幻王國,而那宛如峻峭山丘的海岬,象徵著通往大海的大門。那扇門後面,是一個人們尚在探索且廣大無邊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有些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的同胞阿蒙森(A-mundsen),在我出生之前曾經抵達南極,而現在,他和其他人正在進行從空中前進到北極的比賽,因為內森(Nansen)已駕駛弗臘馬號穿過北極海,證明了位於我們這個星球頂端的北極全都是浮冰。而在比較溫暖的地區,正逢探險家柯提茲(Cortez)和畢莎羅(Pizarro)的時代,當其他探險者仍靠著雙腳艱苦行進時,他們的足跡正填滿世界地圖上南美洲和非洲的空白。

  人們居住的世界何其廣闊!住在緊臨我們下方屋子的孩子們,正要和父母移民到美洲,將在地平在線進行為期數周的旅行。我們看著他們出航,感覺好似後來看著航天員離開地球一般。當然,此後再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我一直想當探險家,靠步行、騎馬或騎駱駝,穿越世界上一些無人知曉的地方。當年,沒有飛機可以橫渡海洋,渡海必須靠汽船,以航行時間來衡量美洲和我們的距離,已是哥倫布時代的四分之一,不過還是很遙遠。我們得花三個星期才能旅行到美洲。我們全家從拉維克港出發,旅行到挪威中部山區的度假小屋,甚至也得花上三天,行程中有一部分是搭火車,另一部分則騎著小馬和步行。我的幾個朋友曾拿著被稱為「收音機」的東西給我看,那是種有電池的方形盒子,上頭有幾個孔可以插上耳機。我們急切地討論是不是真能聽到音樂時,我的驚訝真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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