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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遠征實現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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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這樣開始的:在南海小島上一堆篝火畔,一位當地的老人坐著講述他本族的神話和故事。許多年之後,我又和一位老人坐在一起,這次是紐約一所大博物館樓上一間光線暗淡的辦公室裡。 我們周圍是陳設得很好的玻璃櫃,櫃中放著古時的陶片——引入古代迷霧中的證跡。沿牆排列著書,其中有若干本的作者是一個人,而讀者可能會很少。那位老人,這許多書他都讀過,也寫過幾本,滿頭白髮,富於幽默,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可是這時我一定是觸犯了他,因為他不安地抓著椅子的扶手,看上去好像他正一人玩牌玩得有趣,我來打擾了他似的。 「不,」他說,「絕不!」 我想像,如果有人敢於證明明年的聖誕節是在仲夏日,聖誕老人聽見後所表露的神情,就會和他的一樣。 「你錯了,絕對錯了!」他說,並且憤怒地搖著腦袋,拒絕我的意見。 「但是你還沒有讀過我的辯詞。」我迫切地說道,一邊說,一邊懷著希望地向放在桌上的論文點頭。 「辯詞!」他又說了一遍,「你對待人種學的問題,不能像對待一樁神秘的偵探案那樣!」 「為什麼不能?」我說道,「我全部的結論,是根據我自己的考察以及科學所記載的事實得來的。」 「科學的任務是簡單明白的調查研究,」他安靜地說道,「不是想要證明這個或者那個。」 他把沒有開封的論文謹慎地推在一邊,身體斜倚到桌子上。 「這是很對的,南美洲是古代若干最奇特的文化的發源地,而我們既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在印加人取得政權時,他們消失到哪裡去了。但是有一件事我們肯定是知道的——那就是,沒有一個南美洲的人,到了太平洋中的島上。」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繼續說道: 「你知道為什麼嗎?答案簡單之至。他們沒法到那裡去。他們沒有船!」 「他們有木筏,」我遲疑地駁道,「你知道的,白塞木木筏。」 那老人笑了,靜靜地說道: 「嗯,你可以試試,坐在一隻白塞木木筏上,從秘魯到太平洋島上。」 我找不到話來說。時間已經不早。我們兩人都站起身來。這位老科學家在送我出去的時候,和藹地拍拍我,還說如果我需要幫助,來找他就行。但是在將來,我一定要專門研究玻裡尼西亞,或者專門研究美洲,不要把這兩個在人類學上不同的區域混在一起。他轉身彎向桌面。 「你忘了這個。」他說道,把我的論文交還給我。我瞧著論文的題目:「玻裡尼西亞和美洲的史前關係研究」。我把論文夾在胳膊下,踉蹌下樓,走入街上的人群。 當天晚上,我去格林威治村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到一所舊公寓房子的一層樓上。每當我碰到一些小問題或生活中發生一些糾纏,就願意把問題帶到這裡來。 我敲了敲門。一個長鼻子的瘦小的人先把門開了一條縫,然後滿面笑容,把門大開,拖我進去。他直接領我走進小小的廚房,讓我動手搬盤子叉子,同時他自己把他正在煤氣灶上燒的、叫不出名目來的、但是香氣撲鼻的烹調品加了一倍。 「你不錯,來看我了,」他說道,「怎樣了?」 「糟得很,」我答道,「沒人肯看我的論文。」 他把盤子裝滿了,我們向盤子裡的東西進攻。 「情形是這樣,」他說道,「你所見到的人,都以為這是你一個心血來潮的意見。你知道,在這裡,美國,常有人帶著許多奇怪念頭,在各處出現。」 「還有另一方面呢。」我繼續說道。 「是的,」他說道,「你處理這問題的方法。他們這許多人,全都是專家,他們不相信這樣的工作方法:從植物學到考古學,每個科學領域中都沾上一點。他們限制自己研究的範圍,為的是能深挖下去,更集中力量來搞細節。現代的研究要求每一部門都挖它自己特定的洞。至於選擇洞裡挖出來的東西,再要把它們聯繫起來,那不是一個普通什麼人能做的事。」 他站起來去取一份沉重的手稿。 「你瞧這裡,」他說道,「這是我關於中國農民刺繡中鳥類圖案的最後定稿。花了我七年時間,但是立刻被要去出版。現在他們要的是專門研究。」 卡爾是對的。但是在我看來,要解決這太平洋上的問題,而不從各方面去設法解決,那等於只有一種顏色的木塊,卻想拼成一幅彩色圖案。 我們把桌子收拾乾淨。我幫他把盤子洗淨擦乾。 「芝加哥的大學那邊沒有新消息?」 「沒有。」 「今天你那博物館的老朋友究竟怎樣說的?」 「他也不感興趣,」我囁嚅地說道,「他說,既然印第安人所具有的只是光禿禿的木筏,那考慮到他們會發現太平洋群島是沒有道理的。」 這瘦小的人突然開始猛力地擦乾盤子。 「是的,」他到最後說道,「說老實話吧,依我看來,這一點也是證明你的理論的一個實際障礙。」 我沮喪地看著這個瘦小的人種學家,我還以為他是我的死黨哩。 「但是別誤會我,」他趕緊說道,「從一方面考慮,我覺得你是對的;但是從另一方面考慮,又是那麼不可思議。我在圖案上的研究幫助了你的理論。」 「卡爾,」我說道,「我是完全肯定印第安人坐在他們的木筏上橫渡太平洋的。我情願自己造一隻同樣的木筏,坐著過海,來證明這是辦得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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