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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火山形成的隧道裡(8)


  我探出頭向突出的岩石那一邊望去,又看見神父了。他躺在岩壁的洞穴裡,只有頭和肩膀露出洞外,洞口約有狗窩洞的一半那麼高。他在哈哈大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副樣子,活像複活節島上的提奧奇尼斯①,衣袖寬大,長須飄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他一看見我,就擺動雙臂向我喊道:「歡迎你光臨我的洞穴!」

  【①提奧奇尼斯:(公元前四百一十二年-三百二十三年),古希臘哲學家。他輕視安樂,曾住在桶中,白晝點燈尋找正人君子。】

  由於狂風呼嘯,我幾乎聽不清他說些什麼。隨後,只見他鬍鬚朝下一晃,把身子縮回洞裡,以便空出地方讓我進去,因為洞口下方,地勢筆直下傾。我爬到洞前那塊突出的岩石上,跟著他擠進了洞。一進洞,噪音、光線都消失了。洞裡又小又窄,但再往裡一點兒,洞穴就開闊了些。在這峭壁深處,萬籟俱寂,一片寧靜,猶如超脫塵世的仙境一般。一縷光線透進洞來,我們很快就能看清對方。我打開袖珍手電筒,只見曲線形的洞壁上刻滿十分奇怪的符號和圖像。

  這就是處女洞。可憐的小女孩們就在這兒一連坐上好幾個星期,也許好幾個月,等啊,等啊,直到皮膚變白,才能出去見人。這個洞高不到五英呎,面積也不大,如果女孩們一排排地靠牆坐的話,最多也只能坐上十二三個人。

  過了一會兒,洞口的光線被遮住了,原來有人爬了進來。進來的人是一位隨同我們到此的當地朋友。塞巴斯蒂安神父立即又派他去接一塊兒來的那兩個人。神父,一個六十八歲的老人,親自帶路,不允許同來的人退縮不前。不久,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大家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吃午飯。神父指著後牆上一個小洞說,如果我們從那兒爬進去,就能深入岩石四百碼。但是,他在洞內經歷了從未經歷過的艱險,再也不願進這個鬼洞了。進洞後,走不到一半路程,長長的通道就變得非常狹窄,剛好讓一個人勉強通過。通道裡,人齒和殘骨隨地可見,就像是身處於埋葬死人的洞穴一樣。至於怎樣才能把死屍拖進洞穴,實在是個謎。因為,把死屍放在面前推著進洞是辦不到的;如果把死屍放在身後拉進去,那麼死屍就會堵住出洞的路。

  我穿上襯衫,決定進去看個究竟。但是,神父一想到我進洞後的處境,便放聲大笑起來。他認為,我看到洞裡的情況後會急忙退出洞來的。我爬進小洞時,只有和我們一起來的那位當地人跟著我。通道分成兩股,不一會兒兩股岔道又合在一起。這裡通道十分狹窄,只能匍匐爬行。後來,洞頂開闊了,我們不知不覺進入了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又高又寬。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就往裡跑開了。手電筒不太亮,只能發出微弱的光線,因為手電筒裡的電池在營地時就損壞了。為了保險起見,我在褲兜裡裝了一個蠟燭頭和一盒火柴。我一會兒打開手電筒,一會兒又關上,以節約電池。每當打開手電筒,我們就儘量把前面的通道看清楚,燈光熄滅後就摸黑向前奔跑、行走,或是爬行。有那麼兩三次,我們的腦袋不小心撞到洞頂,弄得一些顆粒狀的小東西,像玻璃似地叮叮噹當往下落,從頭髮沿著脖子直往下鑽。進了通道深處,我們來到了一個滿是污泥濁水的洞底。洞頂越來越低,我們只好趴下身來,在淤泥和水中爬行。但是,爬著爬著,洞頂更低了,最後,我們只得前胸貼地蠕動著前進。冰冷的泥水把我們的襯衫和褲子都浸透了。

  「這條路真好走啊!」我回頭喊道。

  後面的同伴趴在泥裡,很有禮貌地笑了笑。事情變得麻煩了。這時我才理解我們進洞前神父放聲大笑的原因。但是,如果他能進洞而又出得去,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半途而廢。又爬了一會兒,我真有點兒後悔當初不該貿然闖入。儘管我趴在地上,半個身子泡在泥水裡,但我還是感到洞頂越來越低了。雖然手電筒是防潮的,可是由於我自己困臥在泥潭裡,沒法讓手電筒的玻璃不沾上泥巴。手電筒發出的昏暗光線清楚地告訴我們,通道不僅低而窄,而且別無他路可通。塞巴斯蒂安神父本人當年曾強擠硬鑽從這兒通過。我慢慢地用力把胸膛向洞裡面硬擠,感到只要情況不再變得更糟的話,就有可能勉強穿過去。稀泥被我擠壓在身體兩側,上下都有堅硬的岩石壓著,我一英吋一英吋地往窄縫裡擠。那副情景實在可笑,我不禁向跟在後面的同伴哼道:「多好走的路啊!」但是,這次我的幽默感再也不起作用了。

  「路真難走啊,先生。」他呻吟著回答。

  這段緊緊卡住我們肋骨、老虎鉗似的通道,足有五碼長。我們得竭盡全力向前擠。就這樣,我們穿過了這段針眼兒似的關口,來到洞中留有屍骨架的地方。這兒空氣乾燥,洞頂漸高,所以我們又有可能爬行,有時還可以直起身子行走。當年那些可憐的尼魯少女,如果由於長期住在洞裡厭煩了,想活動活動的話,也無福享受月下散步詩一般的意境。我的衣服泡在泥水裡,凍得四肢都僵直了。我用手電筒向後面照了照,看看那位當地朋友是否還跟在後面。要不是他的眼睛和牙齒閃著微光,我在那漆黑的石洞中就什麼也看不見——他完全變成了一個泥人。

  在洞的末端,終於出現了一個平滑而陡峭的土坡,土坡向上直通洞頂上的一個窟窿。我獨自一人費勁地爬上又滑下,折騰了半天,才爬進去,進入了一個像是人工建造的菱形小圓穹。然而,這個圓穹卻只是古代瓦斯氣泡所形成的。塞巴斯蒂安神父曾在裡面留下一個蠟燭頭。我的蠟燭仍裝在褲子後袋裡。我身上的背後部分還比較幹。於是我就想點燃神父留下的殘燭,但是點不著,火柴受潮了。這兒空氣十分污濁,我覺得汗水順著臉直往下淌。我急忙爬下土坡,找到那位滿身泥巴的朋友。他正等著我。然後,我們在崎嶇、陰暗的通道裡,儘快順著原路返回。一路上,我們只好爬著走,看上去活像兩個地下生物。我們也仿佛真的覺得自己像地下生物了,因為,一爬到那可怕的「針眼兒」時,便開著玩笑立刻趴在泥水裡,朝那縫隙擠了進去。我的同伴跟在後面,頭緊靠著我的腳跟。我們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感到胸膛被山石緊緊鉗住,而冷酷無情的山石卻不願鬆開一絲一毫,讓我們兩人通過。來的時候,鑽過這個「針眼兒」花了好長時間;現在出去,似乎要費更多的時間。反正我們知道不久就會爬出去的,所以仍然開玩笑。但是,我身上又潮又髒,很不好受;滿頭大汗,疲憊不堪;而且空氣又很壞。於是,過了一會兒,我們都不說話了,只是伸直雙臂,奮力向前,同時竭力不讓手電筒的玻璃片碰上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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