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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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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這麼大就見過那黑男人一次!」她母親說。「這個紅字就是他的記號!」 母女倆一邊這麼談著,就走進了樹林挺深的地方,在這兒她們很安全,絕不會被任何隨便走過林中小徑的路人看到。她們這時在一堆繁茂的青苔上坐了下來,這地方在一百多年以前,曾經長過一棵巨松,樹冠高聳入雲,樹根和樹幹遮在濃蔭之中。她們所坐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山谷,兩側的緩坡上鋪滿樹葉,中間流著一條小溪,河底淹沒著落時。懸在溪上的樹木常年來投下的大樹枝,阻逼了溪流,在一些地方形成了漩渦和深潭;而在溪水暢通、流得歡快的地段,則露出河底的石子和閃光的褐砂。她們放眼沿河道望去,可以看見在林中不遠的地方水面粼粼的反光,但沒多久,就在盤錯的樹幹和灌木中失去了蹤跡,而不時為一些長滿灰色地衣的巨石遮住視線。所有這些大樹和巨石似乎有意為這條小小的溪流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或許是害怕它那喋喋不休的多嘴多舌會悄悄道出它所流經的古老樹林的內心秘密,或者是害怕它那流過池塘時的光滑水面會映出其隱衷。確實,當小溪不停地偷偷向前流動時,一直在潺潺作響,那聲音和藹、平靜又親切,但總帶點憂鬱,就象一個嬰兒時期沒有玩痛快的小孩子,仍然不知如何在傷心的夥伴和陰暗的事件中自得其樂。 「啊,小河啊!啊,蠢得煩人的小河啊!」珠兒聆聽了一陣兒流水的談話後這樣叫著人「你為什麼這樣傷心?打起點精神來,別總是哀聲歎氣的!」 但在林間流過它短短生命的溪水,其經歷是那樣地肅穆,不可能不把它講出來,而且看來也別無其它可說。珠兒與那溪水就有點相似,她的生命也是湧自一個神秘之泉,並流經同樣陰沉的暗景。但同溪水不同的是,她是一路蹦蹦跳跳地走過來的,她容光煥發,談吐輕快。 「這條傷心的小河都說些什麼啊;媽媽?」她詢問道。 「如果你有自己的憂傷,那麼小溪也可以跟你把它說出來的,」她母親回答,「就象它在對我談我的憂傷一樣!不過,珠兒,這會兒我聽到有腳步聲沿著小路走來,—還有撥開樹枝的聲音。我想讓你自己去玩一會兒,留下我和走來的那人談一談。」 「是那個黑男人嗎?」珠兒問。 「你去玩兒好嗎,孩子?」她母親又說了一遍。「可是別在林子裡走得太遠。留點心,我一叫你就回來。」 「好的,媽媽,」珠兒回答說。「不過,要是那個黑男人,你就讓我稍稍呆上一會兒,看上他一眼,他還挾著那本大冊子呢,不是嗎?」 「走吧,傻孩子!」她母親不耐煩地說。「他不是黑男人!你現在就能看到他,正在穿過林子走來。那是牧師!」 「原來是他!」孩子說。「媽媽,他用手捂著心口呢!是不是因為牧師在冊子上寫下名字的時候,黑男人在那地方打下了記號?可是他幹嘛不象你一樣,把記號戴在胸口外面呢,媽媽?」 「現在快走吧,孩子,過一會兒再來纏我,」海絲特·白蘭叫喊著。「不過別走遠。就在能聽到流水聲的地方好了。」 那孩子沿著溪流唱著走開了,她想把更明快的歌聲融進溪水的憂鬱腔調中。但那小溪並沒有因此而得到安慰,仍然不停地嘮叨著在這陰森的樹林中已經發生的一些十分哀傷的故事——或是預言某些將要發生的事情的傷心之處——訴說著其中莫測的隱秘。於是,在她小小的生命中已經有了太多的陰影的珠兒,便放棄了這條如泣如訴的小溪,不再和它交往。因此,她就一心採集紫羅蘭和木蓮花,以及她發現長在一塊高大石頭的縫隙中的一些腥紅的耬鬥菜。 海絲特·白蘭等她的小精靈孩子走遠之後,便向那穿過森林的小徑上走了一兩步,但仍遮在樹木的暗影之中。她看到牧師正沿著小徑走來,他隻身一人,只是手中接著一根從路邊砍下的手杖。他樣子憔悴無力,露出一種失魂落魄的沮喪神情,這是他在居民區周圍或其它他認為顯眼的地方散步時,從來在他身上看不到的。但在這裡,在這與世隔絕的密林中,在這密林本身就使人深感精神壓力的地方,他這種沮喪神情卻暴露無遺,令人目不忍睹。他無精打采,舉步維艱;仿佛他不明所以,不肯向前,也根本不想再邁一步,如果他還有什麼可高興的,大概就是巴不得在最近的一棵樹下躺倒,無所事事地躺上一輩子。樹葉會撒落在他身上,泥土會逐漸堆積,從而在他身上形成一個小土丘,無需過問他的軀體內還有無生命。死亡這個十分明確的目標,是不必巴望,也不必回避的。 在海絲特的眼中,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除去象小珠兒曾經說過的那樣,總用手捂著心口之外,沒有表現出顯面易見的受折磨的徵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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