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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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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年輕的婦女——就是嬰兒的母親——全身位立在人群面前時,她的第一個衝動似乎就是把孩子抱在胸前;她這麼做與其說是出於母愛的激情,不如說可以借此掩蓋釘在她衣裙上的標記。然而,她很快就醒悟過來了,用她的恥辱的一個標記來掩蓋另一個標記是無濟於事的,於是,索興用一條胳膊架著孩子,她雖然面孔紅得發燒,卻露出高傲的微笑,用毫無愧色的目光環視著她的同鎮居民和街坊鄰里。她的裙袍的前胸上露出了一個用紅色細布做就、周圍用金絲線精心繡成奇巧花邊的一個字母A。這個字母製作別致,體現了豐富面華美的匠心,佩在衣服上構成盡美盡善的裝飾,而她的衣服把她那年月的情趣襯托得恰到好處,只是其豔麗程度大大超出了殖民地儉補標準的規定。 那年輕婦女身材頎長,體態優美之極。她頭上烏黑的濃發光彩奪目,在陽光下說說熠熠生輝。她的面孔不僅皮膚滋潤、五官端正、容貌秀麗,而且還有一對鮮明的眉毛和一雙漆黑的深目,十分楚楚動人。就那個時代女性舉止優雅的風範而論,她也屬貴婦之列;她自有一種端莊的風韻,並不同子如今人們心目中的那種纖巧、輕盈和不可言喻的優雅。即使以當年的概念而吉,海絲特·白蘭也從來沒有象步出監獄的此時此刻這樣更象貴婦。那些本來就認識她的人,原先滿以為她經歷過這一魔難,會綴然失色,結果卻驚得都發呆了,因為他們所看到的,是她煥發的美麗,竟把籠罩著她的不幸和恥辱凝成一輪光環。不過,目光敏銳的旁觀者無疑能從中覺察出一種微妙的痛楚。她在獄中按照自己的想像,專門為這場合製作的服飾,以其特有的任性和別致,似乎表達了她的精神境界和由絕望而無所顧忌的心情。但是,吸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而且事實上使海絲特·白蘭煥然一新的,則是在她胸前額頻閃光的繡得妙不可言的那個紅字,以致那些與她熟識的男男女女簡直感到是第一次與她謀面。這個紅字具有一種震懾的力量,竟然把她從普通的人間關係中超脫出來,緊裹在自身的氛圍裡。 「她倒做得一手好針線,這是不用說的,」一個旁觀的女人說,「這個厚臉皮的淫婦居然想到用這一手來顯白自己,可真是從來汲見過t我說,婆娘們,這純粹是當面笑話我們那些規規矩矩的宮老爺,這不是借火入先生們判的刑罰來大出風頭嗎?」 「我看啊!」一個面孔板得最緊的老太婆咕哦著,「要是我們能把海絲特太大那件講究的衣袍從她秀氣的肩膀上扒下來,倒挺不錢;至於她繡得稀奇古怪的那個紅字嘛,我倒願意貨給她一塊我害風濕病用過的法蘭絨破布片,做出來才更合適呢I」 「噢,安靜點,街坊們,安靜點!」她們當中最年輕的同伴悄聲說;「別讓她聽見體們的話!她繡的那個宇,針針線線全都紮到她心口上呢。」 獄吏此時用權杖做了個姿勢。 「讓開路,好心的人們,讓開路,看在國王的份上!」他叫嚷著。「讓開一條隊我向諸位保證,白蘭太太要站的地方,無論男女老少都可以看清她的漂亮的衣服,從現在起直到午後一點,保你們看個夠。祝福光明正大的馬薩諸塞殖民地,一切罪惡都得拉出來見見太陽!過來,海絲特太大,在這市場上亮亮你那鮮紅的字母吧!」 圍觀的人群中擠開了一條通路。海絲特·白蘭跟著在前面開路的獄吏,身後昆隨著擰眉攢目購男人和心狠面惡的女人的不成形的隊伍,走向指定讓她示眾的地方。一大群懷著好奇心來湊熱鬧的小男孩,對眼前的事態不明所以,只曉得學校放了他們半天假,他們一邊在頭前跑著,一邊不時回過頭來盯著她的臉、她懷中抱著的眨著眼的嬰兒、還有她胸前那個丟人現眼的紅字。當年,從牢門到市場沒有幾步路。然而,要是以囚犯的體驗來測量,恐怕是一個路途迢迢的旅程;因為她雖說是高視闊步,但在人們逼視的目光下,每邁出一步都要經歷一番痛苦,似乎她的心已經給拋到滿心,任憑所有的人碾踩踐踏。然而,在我們人類的本性中,原有一條既絕妙又慈悲的先天準備:遭受苦難的人在承受痛楚的當時並不能覺察到其劇烈的程度,反倒是過後延綿的折磨最能使其撕心裂肺。因此,海絲特·白蘭簡直是以一種安詳的舉止,度過了此時的磨難,來到市場西端的刑台跟前。這座刑台幾乎就豎在波士頓最早的教堂的簷下,看上去像是教堂的附屬建築。 事實上,這座刑台是構成整個懲罰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時隔二、三代入的今天,它在我們的心目中只不過是一個歷史和傳統的紀念,但在當年,卻如同法國大革命時期恐怖黨人的斷頭臺一樣,被視為教化勸善的有效動力。簡言之,這座刑台是一座枷號示眾的檯子,上面豎著那個懲罰用的套枷,做得剛好把人頭緊緊卡使,以便引頸翹旨供人觀贍。設計這樣一個用鐵和木製成的傢伙顯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依我看來,無論犯有何等過失,再沒有比這種暴行更違背我們的人性的了,其不准罪人隱藏他那羞慚的面容的險溺用心實在無以復加;而這儈洽是這一刑罰的本意所在。不過,就海絲特·白蘭的例子而論,例和多數其它案子相仿,她所受到的懲處是要在刑臺上罰站示眾一段時間,而無需受扼頸囚首之苦,從而倖免於這一醜陋的機器最為兇殘的手段。她深知自己此時的角色的意義,舉步登上一段木梯,站到齊肩高的臺上,展示在圍觀人群的眾目睽睽之前。 設若在這一群清教徒之中有一個羅馬天主教徒的話,他就會從這個服飾和神采如畫、懷中緊抱嬰兒的美婦身上,聯想起眾多傑出畫家所競先描繪的聖母的形象,誠然,他的這種聯想只能在對比中才能產生,因為聖像中那聖潔清白的母性懷中的嬰兒是獻給世人來贖罪的。然而在她身上,世俗生活中最神聖的品德,卻被最深重的罪孽所玷污了,其結果,只能使世界由於這婦人的美麗而更加晦默,由於她生下的嬰兒而益發沉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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