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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啊,你本應當看看曼泰尼亞;還有喬托;還有皮耶羅·德拉、弗蘭西斯加——真該死,皮耶羅·德拉·弗蘭西斯加的世上最美的畫之一……一個小姑娘的側面像,頭上罩著個珍珠發網,背景是一片耬鬥菜,那幅畫又回歐洲了一國家美術館,我相信。而卡爾帕喬最精湛的小《聖喬治 》……它去了加利福尼亞……天啊!」他坐下,像個餓漢離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似的歎了口氣,「唔,買這畫差點兒使我傾家蕩產!」他喃喃地說,仿佛這一事實就是某種安慰似的。

  我在翻騰早年的記憶,搜尋與他所說的雷西藏畫有關的一絲線索。聽他的口氣,言外之意就是他在提一些凡是藝術愛好者都了如指掌的東西。

  突然:「也許不是可憐的小路易莎的畫吧?」我想起了我母親那神秘的微笑,便問道。

  塞爾溫迷惑不解地望著我。」到底誰是可憐的小路易莎呀?」沒等我回答,他又說:「一年以前,畫還屬￿傻瓜內塔「科斯比——她莊根兒就不知道這件事兒。」

  我們面面相覷,我的無知令他費解,而我則一心想努力搜尋內塔·科斯比的家譜,最後總算找到了:「內塔·科斯比——你不是指嫁給吉姆·科斯比的那個內塔·肯特吧?」

  「正是她,他們都是雷西家族的親戚,是她繼承了那批畫。」

  我繼續沉思。「我離開哈佛的那年,特別想娶她。」我過了片刻說道,這話與其說給別人聽的,不如說是說給我自己的。

  「唔,那樣的話,你就佔有了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還會得到一批世界上最美的意大利文藝復興前藝術家的作品。」

  「世界上最美的?」

  「是的,如果你還沒見過這些畫,你就等著瞧吧,我估計你可能沒見過——你也不可能見過。你在日本呆了多久?四年?我想是這樣。呃,內塔的發現才是去年的事。」

  「發現什麼?」

  「老阿勒西婭·雷西閣樓裡的東西唄;你肯定記得在第十街那幢難看房子裡住的者雷西小姐。那時,我們還是孩子。她是你母親的親戚,對不對?嗯,那老傻瓜在那兒住了近半個世紀,頭頂的閣樓裡鎖著價值五百萬的畫。好像自從可憐的年輕人雷西死後,那些畫就一直擱在那兒。它們是很多很多年前雷西在意大利收集的。詳情我不太瞭解;我從來都不擅長家譜學,對雷西家族一直不大清楚。當然了,他們跟大家都有點沾親帶故;就人們所知,這雖不是他們唯一的功能,也是他們最重要的功能。哦——我想雷西大樓就是因他們而得名的吧;只不過不是他們修建的。」

  「可是這個年輕人——我希望我能夠再瞭解一些他的情況。內塔好像僅僅知道(或者說關心),他非常年輕的時候——剛一出大學門——他父親便打發他去意大利購買早期繪畫大師的作品——那一定是在四十年代——他回來時帶來了這批非同尋常、難以置信的藏畫,他還是個孩子!……可是那位老先生卻因為他把這7堆垃圾帶回了家而剝奪了他的繼承權。年輕人和他的妻子很多年以前就雙雙離開了人世。好像是因為他買了這樣的畫,大家都笑話他,於是他們便搬走了,在窮鄉僻壤裡過著隱居生活。在老阿勒西婭的臥室裡,掛著幾幅他們的滑稽可笑、幽魂似的肖像。上次我去看望內塔時,她給我看了其中一幅;那獨女的一幅可憐巴巴的畫,一個面無血色。腦門很大的小姑娘。啊,那肯定就是你所說的可憐的小路易莎了!」

  我點了點頭。」「身著彩格呢連衣裙,飾邊寬鬆長褲嗎?」

  「是的,大致是那樣,唔,路易莎和他父母都死了以後,我估計那些畫便落入老雷西小姐之手。反正是在某個時候——肯定早在你我記事之前——老小姐繼承了這些畫連同第十街的房子;三四年前,她也死了,她的親戚發現她從來沒有到樓上看過一眼。」

  「是嗎?」

  「是呀,她死時沒有留下遺囑。內塔·肯特——內塔·科斯比——成了最近的親屬。遺產的價值的不大(或者說他們這樣認為),由於科斯比家一直手頭很緊,就索興把第十街上的宅子出手,那些畫差點兒跟其他東西一起被送到拍賣房去了。大家都認為畫值不了幾個錢。拍賣商說如果把畫和地毯、寢具、廚房用具一起拍賣的話,全部東西都得殺價。由於科斯比家有的牆上光禿禿的,需要掛點什麼,他們便打發人把所有的畫都拿了回來——大約有三十來幅——並決定叫人弄乾淨以後掛起來。「畢竟」,內塔說,「透過蜘蛛網仔細辨認,有些看起來很像早期意大利繪畫的蠻好的摹本。」由於手頭缺錢,她便決定在家清洗,就不往行家那裡送了。一天,她正挽起袖子,動手清洗你面前的這一幅時,那種總是偏偏在這種場合下來訪的人來訪了,也就是那種明白人。這一次,來的是個與盧浮宮有關係的文靜小夥,他從巴黎給她帶來了一封信,她便請他吃了她那乏味的一頓飯。通報來客了,她想讓他看見自己在幹什麼,倒也有趣。你或許記得她的胳膊很美。於是他被請進了餐廳,他看見她在那兒,身邊放著一桶熱肥皂水。這東西攤在桌子上。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她那美麗的胳膊,由於抓得太緊,結果給捏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同時他喊道:「天啊!熱水可不行!」

  我的朋友身子往後一靠,歎了口氣,又是怨恨,又是得意。我們坐著,一言不發。抬頭看著壁爐上方那可愛的「神物」。

  「我之所以買得便宜一點,是因為原有的光澤大部分都失去了。幸好這是她發起攻擊的第一幅畫;至於其他畫——你一定要見識見識。我能說的就是這些……等等,我有個目錄放在什麼地方了。」

  他開始搜尋起來,我回想起自己怎樣差點兒娶了內塔·肯特,便問道,「你是說她連一幅都沒留嗎?」

  「哦,是的——都換成珠寶和羅爾斯·羅伊斯了。你見過他們第五馬路上的新房子嗎?」最後他露齒譏笑道:「最有意思的是吉姆主打算跟她離婚時,這批藏畫被發現了。」

  「可憐的小路易莎!」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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