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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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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霍金斯先生用事實證明他無愧於他妻子對他能力的信任。他從安·伊莉莎那裡瞭解到了她能講出的全部有關霍赫米勒太太的情況,第二天晚上再來時,帶著一小塊紙頭,上面有她的地址,下面是約翰尼(他們家的文書)用圓圓的大字寫著的從擺渡回到她家所要經過的所有街道的名稱。 安·伊莉莎一整夜躺著睡不著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霍金斯先生給她指引的路線。他是個很和善的人,她知道他會陪她去霍博肯的,實際上從他羞怯的眼中她已經看出他正打定一半主意要提出陪她去——但鑒於這樣的差事,她更願獨自前往。 因此,到了星期天,她早早出發,沒費什麼周折就到了擺渡口。自她上次去霍赫米勒太太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了。她一踏上渡船,一陣四月的風便冷颼颼地猛擊到她的臉上。乘客們在船艙裡擠在一起。安·伊莉莎縮在艙裡最不顯眼的角落,在那件薄薄的黑色披風裡發抖,這披風要是在七月穿又會顯得太熱。上了岸,她開始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但一位慈祥的警察把她送上開往她要去的方向的車。於是像在夢裡一樣,她發現自己第二次踏上了去霍赫米勒太太家的路。她告訴了售票員她要去的那條街的名稱,很快她便站在了離一家啤酒店不遠的街角,迎面襲來一股刺骨的寒風。近一年前,也正是在這個地方,她備受過酷暑的折磨。等了好一陣子,一輛空車終於出現了,黃色的車身上閃耀著霍赫米勒太太的那個郊區的名字。一會兒工夫,安·伊莉莎便顛簸著穿過那一群群狹長的磚房。這些磚房孤零零地被隔離在空曠的場地上,就像大海當中龐大的珊瑚礁。車到達終點,她下了車,站了一會兒,想從記憶當中搜尋當時拉米先生是從哪個方向轉的彎。她剛打算去問那個車夫,便發現他抖了抖他那瘦馬背上的韁繩,那車,仍舊空著,緩緩朝霍博肯駛了回去。 安·伊莉莎一個人站在路邊,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四顧尋找著一座覆蓋在榆樹枝葉底下的紅色小房子。但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顯得陌生而且兇險。幾個面色陰沉的人沒精打采地從她身邊走過,偶爾投來好奇的一瞥。她想停下來跟他們打聽,卻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最後一個淡黃色頭髮的男孩從一扇彈簧門中走了出來,像是偷著喝過酒的樣子。安·伊莉莎試探著向他吐露自己的困境。一聽說她願付五分錢的報酬,他馬上來了精神,願意領她去霍赫米勒太太家。他們很快穿過石匠的工場,他走在前面,安·伊莉莎緊隨其後。」 又轉過了一個彎,他們便來到那所紅房子前,安·伊莉莎給她的嚮導付過報酬後,便拉開大門上的門閂,走向屋門。她的心狂跳不已,她不得不靠在門框上讓抽動的嘴唇平靜下來,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對霍赫米勒太太說起伊芙林娜,她將會受到多大的屈辱。這種不安稍稍平息下來後,她開始注意到這房屋的外觀已經變化了許多。冬天把榆樹剝得一絲不掛,把花牆也塗得漆黑一團。這房子也顯得破破爛爛,像好久沒人住過一樣。窗玻璃又髒又破,百葉窗的殘片在已鬆動的絞鏈上淒淒涼涼地晃著。 她按了好幾次門鈴門才打開。一個愛爾蘭婦女,頭上包著塊披巾,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出現在門檻上,安·伊莉莎往她身後掃了一眼,發現窄窄的走廊裡霍赫米勒太太整潔的住所不見了,裡面跟外面一樣破爛不堪。 安·伊莉莎剛提了一下霍赫米勒太太的名字,那女人便瞪著眼睛問道:「啥太太?你說啥太太?」 「霍赫米勒太太,這想必是她的房於?」 「不,這不是。」這女人說著便轉過身去。 「哎,請等一下。」安·伊莉莎請求著。「我不會弄錯的。我是說霍赫米勒太太,她是洗衣服的,我去年六月來看過她。」 「噢,是那個荷蘭洗衣婦——她過去住這兒,兩個多月以前就搬走了。現在住這兒的是麥克·麥克納蒂。噓!」她對著那個張嘴要哭的孩子喊道。 安·伊莉莎的膝頭頓時軟了。「霍赫米勒太太搬走了?可她搬哪兒去了?她肯定就在這附近啥地方。你能告訴我嗎?」 「我當然不能,」那女人說。「她在我們來之前就走了。」 「戴利亞。喬治娜,你把孩子抱進來,別凍著他,行嗎?」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在裡面喊叫著。 「請等等——哎,請等等,」安·伊莉莎繼續說,「你知道我必須找到霍赫米勒太太。」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呢?」那女人轉過身,砰地一聲把門摔上了。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臺階上,被如此巨大的失望搞得暈頭轉向,直到屋裡爆出一陣吵鬧聲才把她攆下臺階,出了大門。 到了這個時候,她仍然不能理解所發生的一切。在路上她停下來,回頭看著那房子,希望霍赫米勒太太一度令她討厭的臉會出現在某一扇肮髒的窗戶裡。 她被一陣冰冷的寒風喚醒,那風像是從這荒涼的景觀中突然吹起來的,像穿過薄紗一樣穿過她單薄的衣服;她轉過身,開始順原路返回。她想到附近的人家去打聽霍赫米勒太太的下落,可那房子一個個都面目猙獰,她定不下來到底該去按誰家的門鈴,就這樣,她便繼續往前走了。她剛到車站,一輛車便馬上離開向霍博肯駛去,於是她不得不在街角刺骨的寒風中等了近一個小時;等到那輛車好不容易終於義出現時,她的手腳早已凍得僵硬。她想在去渡口的路上停下來吃點東西,可還沒有到達午餐食堂區,她已經感到噁心,頭暈,因此一想到食物便更覺得想吐。她終於踏上了渡船,船艙裡儘管擁擠不堪,令人窒息,可畢竟暖和了許多。接下來又是站在街角,凍得發抖的一陣等待,之後便坐上了一輛散發著煙草和濕稻草氣味的市內車,顛簸了好一陣,才在這個早春寒冷的黃昏時分,打開了自家的門,摸索著穿過店鋪走向她沒有生火的臥室。 第二天早上,霍金斯夫人順道來看看安·伊莉莎尋訪的結果,發現她坐在櫃檯後,身上裹著一件舊披風。 「哎呀,班納小姐,你病了!你肯定是發燒了——看你臉紅成這樣子,肯定是發燒了。」 「不要緊。大概是我昨天在渡船上感冒了,」安·伊莉莎承認道。 「這地方真像個地窖!」霍金斯夫人指責她說,「讓我摸摸你的手——很燙。班納小姐,你得馬上躺到床上去,馬上。」 「我不能,霍金斯夫人。」安·伊莉莎試著笑了一下,可一點笑的氣力都沒有。「你忘了,這店除了我是沒有人照看的。」 「我想,如果你不當心,你也照看不了多久,」霍金斯夫人一臉嚴肅地接過話頭,她溫和的外表底下是一種對疾病和死亡的病態的熱情,因此看著安·伊莉莎一副痛苦的神色,她平時那種冷漠頓時消失殆盡。「而且也沒幾個人到你的店裡來呀,」她帶著一種不自覺的殘酷口氣繼續說,「我這就上樓看看梅林斯小姐能不能讓哪個姑娘抽空下來。」 安·伊莉莎這時候已太虛弱,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只好讓霍金斯夫人扶她到床上,又替她在爐子上燒了一杯茶。這時那位熱心腸的、而且總是有求必應的梅林斯小姐,把她那位近視眼女孩派下來暫時應付可能會來的顧客。 安一伊莉莎到這地步,放棄了她一貫的自主,陷入一種突然的冷漠當中。在她的記憶中,這是她第一次被別人照顧而不是去照顧別人,在這種不得不受人支配的狀態中,她得到了暫時的放鬆。她像個聽話的孩子那樣吞咽著茶水,讓一塊膏藥敷在她疼痛的胸前。當她們在她早已不用的壁爐中又點起火來時,她也不表示異議,但當霍金斯夫人俯身去「安頓」她的枕頭時,她用胳膊支起自己的身子,小聲說:「霍金斯夫人,霍赫米勒太太不住那兒了。」說著淚水便從她面頰上滾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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