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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瑪麗亞沒說什麼,只是躺在那裡,微微地抬頭,儘量使自己的頭輕輕地擱在她腿上。

  「聽著,小美人兒,」比拉爾一邊說,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指頭撫摸著她的臉頰,「聽著,小美人兒,我愛你,可是他才能佔有你,我不是同性戀,我只為男人而生。這是真話。但是,我現在大白天裡把這話說出來,說我愛你,我心裡舒暢。」

  「我也愛你。」

  「亂講。別胡說八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你是配英國人的。這明擺著的,也理當這樣。我就是希望這樣,不這樣,我就不高興。我不搞不正常的性行為。我只不過把真心話告訴你。對你說真心話的人不多,女人根本不講真心話。我感到妒忌,就說了出來,也就是這麼回事。我說了。」

  「別說,」瑪麗亞說,「別說,比拉爾。」

  「為什麼不說?」那女人說,還是不看他們兩個,「我要說,直到不想說為止。還有,」這時,她低頭看看姑娘,「好時光來了。我不多說了,你明白嗎?」

  「比拉爾,」瑪麗亞說,「別這麼說。」

  「你是只很招人喜歡的小兔子,」比拉爾說,「現在你把頭抬起來,因為傻話已經說完啦。」

  「不傻,」瑪麗亞說,「再說,我的頭擱在這裡很好。」

  「不。抬起頭來。」比拉爾對她說,把自己那雙大手托在姑娘腦後,把她的頭抬起來。「你怎麼不說話,英國人?」她說,仍然托著姑娘的頭,眺望對面的群山,「難道你的舌頭被貓叼走啦。」

  「不是貓。」羅伯特·喬丹說。

  「那是被什麼野獸叼走了?」她把姑娘的頭放在地上。

  「不是野獸。」羅伯特·喬丹對她說。

  「那你自己吃了,嗯?」

  「我看是吧!」羅伯特·喬丹說。

  「那你覺得味兒好嗎?」現在比拉爾轉身對他咧開嘴笑了。

  「不太好。」

  「我看也不好,」比拉爾說,「就是不好。我還是要把你的小兔子還給你吧。我從來也沒想要過你的小兔子。這個名字起得好。今天早晨我聽到你叫她小兔子。」

  羅伯特·喬丹覺得自己的臉漲紅了。

  「你這個女人真刻薄!」他對她說。

  「不,」比拉爾說,「不過,我是既單純又複雜。你這個人複雜嗎,英國人?」

  「不複雜。可也不那麼單純。」

  「你這個人叫我高興,英國人。」比拉爾說。隨即她笑了起來,身體向前傾,又笑得直搖頭。「要是我現在把兔子從你手裡搶走,或者把你從兔子手裡搶走,怎麼辦?」

  「你搶不走。」

  「這我知道。」比拉爾說著又笑了,「我也不想這樣做。不過,我年輕的時候辦得到。」

  「這我相信。」

  「你信我的話?」

  「當然,」羅伯特·喬丹說,「不過這是廢話。」

  「這可不是你說的話。」瑪麗亞說。

  「今天我不大像我原來的樣子,」比拉爾說,「一點也不像我自己。英國人,你的橋讓我頭痛。」

  「我們就叫它頭痛橋吧,」羅伯特·喬丹說,「可是我要叫它像個破鳥籠一樣掉到那峽谷裡去。」

  「好,」比拉爾說,「說話就該這樣。」

  「我要像你掰斷香蕉皮似的把它一炸為二。」

  「我現在很想吃根香蕉,」比拉爾說,「說下去,英國人。儘管說大話吧。」

  「不用了,」羅伯特·喬丹說,「咱們回營地去吧。」

  「你的任務,」比拉爾說,「就在眼前。我說過要讓你們倆一起待會兒的。」

  「不用。我有不少事要做。」

  「那也是事呀,花不了多長時間。」

  「閉嘴,比拉爾,」瑪麗亞說,「你說得太過分了。」

  「是過分。」比拉爾說,「可也很體貼人呢。我要讓你們倆在一起了。妒忌的話是胡扯的。我惱火華金,因為從他的表情我看出來自己有多醜。叫我妒忌的只是你才十九歲。這種妒忌長不了。你不會老是十九歲的。現在我走了。」

  她站起來,一隻手叉腰,看著羅伯特·喬丹,他也站起來。瑪麗亞坐在樹下,頭埋在胸前。

  「大家一起回營地去吧。」羅伯特·喬丹說,「這樣好些,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比拉爾朝瑪麗亞點點頭,瑪麗亞坐在那裡什麼也沒說,頭扭向別處。

  比拉爾笑笑,微微地聳聳肩膀,讓人察覺不到,然後說:「你們認得路嗎?」

  「我認得。」瑪麗亞仍然低著頭說。

  「那我走了。」比拉爾說,「我得給你多準備些好吃的,英國人。」

  她走進草地上的石楠樹叢,朝通往營地的小河走去。

  「等等。」羅伯特·喬丹喊她,「我們還是一起走好點吧。」

  瑪麗亞坐在那裡不作聲。

  比拉爾沒回頭。

  「一起走不行。」她說,「我在營地見你們。」

  羅伯特·喬丹站住了。「她身體沒事嗎?」他問瑪麗亞,「她剛才看起來不好。」

  「讓她走吧。」瑪麗亞說,仍然低著頭。

  「我看我應該跟她一塊兒走。」

  「讓她走吧,」瑪麗亞說,「讓她一個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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