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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我們緊挨著坐在木頭上,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到森林。

  「她不會離開我們吧,她會嗎?這小傢伙。」

  「不會的,我們不允許她。」

  「我們的經濟如何了?」

  「我們錢足夠了,他們承兌了最近的即期匯票。」

  過了一會兒,我說:「要是你休息好了,我們就走吧。」

  「我休息好了。」

  我們沿著路繼續走,天黑了,雪在我們靴子下吱吱作響。夜裡天氣晴朗,又幹又冷。

  「我喜歡你的鬍子,」凱瑟琳說。「這是傑作。它看上去挺硬挺凶,其實特別柔軟、有趣。你知道,親愛的,我現在看上去太胖,像個主婦。但是生下小凱瑟琳後,我就又瘦下來了,然後我就去剪髮,這樣對於你,我就會變成一個新奇漂亮、不同於現在的女孩子。我們一起去剪髮,或者我自己去,回來讓你驚奇一

  下。」

  「我想那一定很有趣。」

  「噢,你多麼可愛。或許我會再好看起來,親愛的,又苗條又刺激,讓你重新把我愛個夠。」

  「見鬼,」我說,「我現在就夠愛你的了。你還是怎麼樣?毀我?」

  「對了,我要毀掉你。」

  「好的,」我說,「我也正想這麼樣。」

  我們過著快活的日子,幸福地度過了正月和二月。那年冬天天氣真好,暖風吹來,很快就解凍了。冰雪消融,像是春天一般。然而總是晴朗而乾冷的日子又來了,又過了一回冬天。三月裡冬天的氣候才突變,夜裡下起雨來,第二天上午又沒完沒了的下,地上的積雪變成了水,山邊一副淒涼景象。湖上和山谷間烏雲低垂。

  雨一連下了三天,車站下山邊的雪都融化了,路上澗著爛泥水。外面太濕、太泥濘,沒法外出,下雨的第三天早上,我們決定搬進城裡去。

  「沒關係,亨利先生,」格廷根說。「你不必預先通知我,壞天氣一來,我想你不會願意待在這兒。」

  「因為我太太的關係,我們得住在靠近醫院的地方,」我說。

  「我明白,」他說。「到時帶著孩子來住些日子吧。」

  「好的,如果你們有空房間的話。」

  「春天天氣好的時候,你們可以來享受一下。孩子和保母可以住在那個關著的大房間,你和太太可以住臨湖的老房間。」

  「我會先寫信來,」我說。我們收拾好行李,就去乘午後的那班車。格廷根夫婦把我們送到車站。

  我們從蒙特羅乘火車去洛桑。從車窗望出去,看不見我們在山上住過的地方,都讓雲給遮住了。火車在維末停了一下,又繼續行駛了。沿途一面是湖,一面是褐色的濕濕的田野、光禿禿的樹林以及濕淋淋的房屋。到了洛桑,我們住進一家中等旅館。旅館鋪著地毯,雪白的鹽洗盆配著閃亮的附屬裝置,床架是銅制的,寬敞的臥室十分舒適,在格廷根家住過之後,所有這一切都顯得非常奢侈。窗外是個花園,圍牆頂上是鐵絲網。隔著一條坡度很大的街道,是另一家旅館,有著相同的圍牆和花園。我望著外面的雨落在花園的噴泉上。

  凱瑟琳把所有的燈都開了,把行李裡的東西拿出來。我要了一杯威士忌,躺在床上看在車站買的報紙。那是一九一八年的三月,德國開始進攻法國。我一面喝威士忌一面看報,凱瑟琳從旅行包裡往外拿東西,在屋裡轉來轉去。

  「你知道我得準備什麼東西了,親愛的?」她問。

  「什麼東西?」

  「寶寶的衣服。到我這樣的孕期還沒準備寶寶的東西,大概不多。」

  「你可以買的。」

  「我知道,我明天就是要去買。我得打聽孩子需要什麼。」

  「你應該知道,你是護士。」

  「但是醫院裡的士兵很少有生孩子的。」

  「我生。」

  她用枕頭打我,把威士忌碰灑了。

  「我再給你要一杯,」她說。「對不起,碰灑了。」

  「本來也沒多少了。過來,到床上來。」

  「對,我要把這間房子整理得像回事。」

  「像什麼?」

  「像我們的家。」

  「掛上同盟國的旗子。」

  「噢,閉嘴。」

  「再說一遍。」

  「閉嘴。」

  「你說得那麼小心,」我說。「好像怕冒犯任何人似的。」

  「我是怕冒犯什麼人。」

  「那就上床吧。」

  「好吧,」她走過來,坐在床上。「我知道我不能讓你開心,親愛的,我像個大水桶。」

  「不,你不像,你既漂亮又可愛。」

  「我不過是你娶的一個笨重不堪的老婆。」

  「不,你不是,你更美了。」

  「不過,我會再瘦下來的,親愛的。」

  「你現在就挺瘦。」

  「你酒喝多了。」

  「我不過是喝了點威士忌。」

  「另一杯就來了,」她說。「我們就叫他們把晚餐送上來好嗎?」

  「那很好。」

  「那我們就不出去了,是不是?我們今天晚上就待在這兒。」

  「還要玩,」我說。

  「我要喝點酒。」凱瑟琳說。「那對我不會有害處,或許我們能要到一點我們愛喝的白卡布裡。」

  「我想我們能要到。」我說。「這種層次的旅館會有意大利酒。」

  侍者在敲門。他用託盤端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和一小瓶蘇打水。

  「謝謝,」我說。「放在那兒吧。請給我們送兩份晚餐來,再要兩瓶幹白卡布裡,冰鎮的。」

  我們在那個旅館住了三個星期。那兒還不錯,餐廳經常沒人,我們的晚餐一般是在房間裡吃。我們在城裡散步,乘齒輪火車去歐契,或是在湖邊走走。天氣變得挺暖和,像個春天的樣子了。我們想,要是再回到山上去就好了,但是春天的天氣只持續了幾天。接著殘冬的陰冷又捲土重來。

  凱瑟琳在城裡買了嬰兒需要的東西,我則到商店邊的健身房去練拳。我通常上午去那兒,凱瑟琳要睡到很晚。打完拳後洗個澡,然後便沿街呼吸春天的氣息,那幾天臨時的春天真是令人愉快。我在咖啡館裡坐下,觀察街上的人、看報、喝艾酒。然後回旅館和凱瑟琳一起吃午飯。

  有時凱瑟琳和我乘馬車去郊外,天氣好的時候,乘馬車很愜意。我們發現了兩個可以外出進餐的好地方。凱瑟琳現在不能步行得太遠,我喜歡和她乘馬車在鄉間的路上走走。天氣好的時候,我們玩得歡天喜地,從沒有敗興的時候。我們知道,嬰兒就要降生,我們不能放過任何歡聚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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