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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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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不對,」比爾說。「我卻認為裁縫走紅運了。」 「一位做工非常精細的裁縫。絕不會相信我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邁克說。「那時我每年付給他一百鎊好讓他安靜點。這樣他就不給我寄帳單了。我的破產對他是個巨大的打擊。這事情緊接在勳章事件之後。他的來信口氣可沉痛哩。」 「你怎麼破產的?」比爾問。 「分兩個階段,」邁克說,「先是逐漸地,然後就突然破產了。」 「什麼原因引起的?」 「朋友唄,」邁克說。「我有很多朋友。一幫酒肉朋友。後來我就也有了債主。或許比任何一個英國人的債主都要多。」 「你給他們說說在法院裡遇到的事,」勃萊特說。 「我不記得了,」邁克說。「當時我有點醉了。」 「有點醉!」勃萊特大聲說。「你都不省人事了!」 「異乎尋常的事,」邁克說。「前幾天遇見一位過去的合夥人。要請我喝酒。」 「告訴他們你還有過博學的法律顧問呢,」勃萊特說。「不想說,」邁克說。「我博學的顧問也喝得酩酊大醉了。唉,這個話題太掃興。我們到底去不去看放公牛出籠?」 「去吧。」 我們叫來侍者,會了鈔,起身穿過市區。起先我同勃萊特一起走,可是羅伯特·科恩卻上來挨在勃萊特另一側。我們三人向前走去,經過陽臺上掛著旗幟的市政廳,一直經過市場,走下那條直通阿爾加河大橋的陡峭的街道。有許多人步行著去看公牛,還有馬車從山崗轔轔而下,跨過大橋,車夫、馬匹和鞭子出現在街頭行人之上。我們過了橋,拐上通向牛欄的大道。我們經過一家酒店,窗戶裡掛著一塊招牌:上等葡萄酒,三十生丁一公升。 「等我們手頭緊的時候去光顧吧,」勃萊特說。 我們走過酒店,一個女人站在門口看著我們。她朝屋裡招呼了一聲,就有三位姑娘來到窗口瞪著眼睛看。她們在看勃萊特。 牛欄門口有兩個男人向入場的人收門票。我們走進大門。門內有幾棵樹,還有一幢石頭矮房。對面是牛欄的石牆,牆上開著些小孔,象槍眼一樣佈滿了每個牛欄的正面,有架梯子搭在牆頭,人們接連爬上梯子,散開站在把兩個牛欄隔開的牆頭上。當我們踏著樹下的草坪向梯子走去的時候,經過關著公牛的灰漆大籠。每一隻運牛的籠裡關著一頭公牛。公牛是用火車從卡斯蒂爾一個公牛飼養場運來的,到了車站從平板車上卸下拉到這兒,準備從籠子裡釋放到牛欄裡。每只籠子上都印有公牛飼養人的姓名和商標。 我們爬上梯子,在牆頭上找到一個能俯視牛欄的地方。石牆粉刷成白色,場地上鋪著麥稈,靠牆根放著些木制飼料槽和飲水槽。 「看那邊,」我說。 城市所在的高崗在河對岸聳起。沿著古老的城牆和壁壘站滿了人。三道防禦工事形成三道黑鴉鴉的人牆。高於城牆的各幢房子的窗口人頭擠擠。高崗遠處,孩子們趴在樹上。 「他們一定以為有熱鬧好看,」勃萊特說。 「他們要看公牛。」 邁克和比爾在牛欄對面的牆頭上。他們向我們揮手。晚來的人站在我們後面,當別人擠他們的時候,他們壓在我們身上。 「為什麼還不開始?」羅伯特·科恩問。 有只籠子上拴著一頭騾子,它把籠子拖到牛欄牆壁的大門前。有幾個人用撬棍把籠子撬啊推的,頂住了大門。有人站在牆頭上,準備先拉起牛欄的門,然後再拉籠子的門。牛欄另一邊的一扇門打開了,兩頭犍牛跑進場子,晃著腦袋,一路小跑著,瘦瘠的腹部兩側顫悠著。它們一起站在牛欄的最裡面,腦袋朝著公牛進場的那扇門。 「它們看樣子並不高興呢,」勃萊特說。 牆頭上的人向後仰著身子拉起牛欄的門。然後,他們拉起籠子的門。 我朝牆內探身,想往籠子裡面看。籠子裡很暗。有人用一根鐵棒敲打籠子。籠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爆炸了。那公牛左右開弓,用牛角撞擊籠子的木柵壁,發出震耳的響聲。然後我看見一團黑糊糊的嘴臉和牛角的影子,隨著空洞的籠子底板發出一陣卡喀聲,公牛猛的一沖,進了牛欄,前蹄在麥稈上打了個滑,站住了,抬頭看著石牆上的人群,它昂首挺脖,脖根隆起的肌肉緊張地收縮成一大團,全身肌肉哆嗦著。那兩頭犍牛退後靠在牆上,低著頭,眼睛注視著公牛。 公牛看見它們就沖了過去。有個人在一個飼料槽後面大叫一聲,用他的帽子敲打板壁,公牛還沒有沖到犍牛那裡就轉過身來,鼓起全身力氣向那人剛才站著的地方沖去,用右角迅猛地朝板壁連刺了五六下,企圖命中躲在後面的那人。 「我的上帝,它多漂亮啊!」勃萊特說。我們看著,它正好在我們腳下。 「你看它多麼善於運用它的兩隻角,」我說。「它左一下,右一下,活象個拳擊手。」 「真的?」 「你看嘛。」 「速度太快了。」 「等等。馬上又要出來一頭牛。」 另一個籠子已經給倒拉到了入口處。在對面角落裡,有個人躲在板壁後面逗引公牛,等它轉過頭去的時候,大門拉起來了,第二頭公牛從籠裡出來進到牛欄裡。它直奔犍牛沖去,有兩個人從板壁後面跑出來大叫大喊,要引它轉身。它並不改變方向,這兩人叫著:「嗨!嗨!公牛!」並揮舞他們的手臂;兩頭犍牛側身準備接受衝擊,公牛把角抵進一頭犍牛的身軀。 「你別看了,」我對勃萊特說。她看得著迷了。 「好吧,」我說。「只要它不使你反感就行。」 「我看見了,」她說。「我看見它先用左角,然後又換右角。」 「你還真行理!」 犍牛這時已經倒下了,挺著脖子,扭著腦袋,它怎麼倒下的就怎麼躺著。突然,公牛撇下了它,沖向另一頭犍牛,這頭犍牛遠遠地站在一邊,晃著腦袋,觀察著發生的一切。犍牛笨拙地跑著,公牛追上它,用角尖輕輕地挑了一下它的腹部,就轉身抬眼注視牆上的人群,頸脊上的肌肉隆起著。犍牛走到它跟前,裝出好象要聞聞它的樣子,公牛不經心地挑了一下。隨後它也聞起犍牛來了,它們就一起快步走向第一頭進欄的公牛那裡。 當第三頭公牛放出來的時候,先進場的那三頭牛(兩頭公牛和一頭犍牛)並頭站在一起,把角對準新來的公牛。幾分鐘後,犍牛和新來的公牛交上朋友了,使它鎮靜下來,成為它們之中的一員。等最後兩頭公牛釋放出來後,牛群都站在一起。 被抵傷的那頭犍牛爬起身來站在石牆邊。沒有一頭公牛去接近它,它也無意參加到它們這一夥裡去。 我們跟大夥一起從牆上爬下來,通過個欄牆上的小窟窿對公牛最後看了一眼。它們現在都安靜下來了,低下了腦袋。我們在外面雇了一輛馬車,趕到咖啡館。邁克和比爾半小時後來到。他們一路上停下喝了幾次酒。 我們坐在咖啡館裡。 「這回事真離奇,」勃萊特說。 「後進去的那幾頭公牛能鬥得和第一頭那麼好嗎?」羅伯特·科恩問。「它們看來很快就安靜下來了。」 「它們彼此都熟悉,」我說。「它們單獨一頭,或者兩三頭在一起的時候才很凶。」 「你說什麼,凶?」比爾說。「我看它們都很凶。」 「它們單獨一頭就要傷人。當然羅,如果你到牛欄裡去,也許會從牛群裡引出一頭公牛來,這時它就很凶。」 「太複雜了,」比爾說。「你可別把我從大夥裡面攆出去啊,邁克。」 「我說,」邁克說,「這幾頭牛都很出色,是不是?你看見它們的犄角了嗎?」 「可不,」勃萊特說。「我原先不知道牛角是什麼樣子的。」 「你看清那頭抵犍牛的公牛了嗎?」邁克問。「是頭非常出色的公牛。」 「當一頭犍牛太沒勁了,」羅伯特·科恩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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