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太陽照常升起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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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出門外,從拱廊下繞過去,到伊魯涅咖啡館去喝咖啡。科恩說他要去刮刮鬍子。 「告訴我,」比爾對我說,「這次下的賭注我有希望贏嗎?」 「你的運氣糟透了。他們到哪兒也從沒準時過。如果他們的錢沒匯到,他們今晚絕對到不了。」 「我一張嘴,當時就懊悔了。但是我不得不激他攤牌。我看他這個人不壞,可他從哪兒得悉這內情的呢?邁克和勃萊特不是跟我們說好了要到這裡來的嗎?」我看見科恩從廣場上在走過來。「他來了。」「噢,得讓他改一改自大的毛病和猶太人的習氣啦。」 「理髮店關著門,」科恩說。「要到四點才開。」 我們在「伊魯涅」喝咖啡,坐在舒適的柳條椅裡,從涼爽的拱廊下面朝大廣場望去。一會兒之後,比爾回去寫信,科恩上理髮店。理髮店仍然沒有開門,所以他決定回旅館去洗個澡,我呢,還在咖啡館門前坐著,後來在城裡溜達了一下。天氣很熱,我一直挑路的背陰一側走,穿過市場,愉快地重新觀光了這座城市。我趕到市政廳,找到每年給我預訂鬥牛票的那位老先生,他已經收到我從巴黎寄來的錢,續訂好了票子,所以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他是檔案保管員,城裡的全部檔案都放在他的辦公室裡。這和這段故事無關。但反正他的辦公室有一扇綠粗呢包的門和一扇厚實的大木門。我走出來,撇下他一人坐在排滿四壁的檔案櫃之間,我關上這兩道門,正走出大樓要上街的時候,看門人攔住了我,給我刷掉外衣上的塵土。 「你准是坐過汽車了,」他說。 領子後面和兩肩都沾滿了灰濛濛的一層塵土。 「從巴榮納來。」 「哎呀呀,」他說。「從你這身塵土我就知道你坐過汽車了。」於是我給了他兩個銅幣。 我看見那座大教堂就在街道盡頭,就向它走去。我第一次看見這大教堂時,覺得它的外表很不順眼,可是現在我卻很喜歡它。我走進大教堂。裡面陰沉而幽暗,幾根柱子高高聳起,有人在做禱告,堂裡散發著香火味,有幾扇精彩的大花玻璃窗。我跪下開始祈禱,為我能想起來的所有人祈禱,為勃萊特、邁克、比爾、羅伯特·科恩和我自己,為所有的鬥牛士,對我愛慕的鬥牛士單獨一一為之祈禱,其餘的就一古腦兒地放在一起,然後為自己又祈禱了一遍,但在我為自己祈禱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昏昏欲睡,所以我就祈求這幾場鬥牛會是很精彩的,這次節期很出色,保佑我們能釣幾次魚。我琢磨著還有什麼別的事要祈禱的,想起了我需要點錢,所以我祈求能發一筆大財,接著我開始想該怎樣去掙,一想到掙錢,我就聯想到伯爵,想到不知道他現在哪裡,感到遺憾的是那天晚上在蒙馬特一別就沒有再見到他,還想起勃萊特告訴我有關他的一些可笑的事兒。這會兒我把額頭靠在前面長木凳的靠背上跪著,想到自己在祈禱,就感到有點害臊,為自己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天主教徒而懊悔,但是意識到我自己對此毫無辦法,至少在這一陣,或許永遠,不過,怎麼說天主教還是種偉大的宗教,但願我有虔敬之心,或許下次來時我會有的;然後我來到灼熱的陽光下,站在大教堂的臺階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依然濕漉漉的,我感到它們在太陽下被曬乾了。陽光熱辣辣的,我靠著一些建築跨過廣場,順著小巷走回旅館。 那晚吃晚飯時,我們發覺羅伯特·科恩已經洗過澡,刮過鬍子,理了發,洗了頭,並且為了使頭髮不翹起來,洗完後還擦了點什麼油。他很緊張,我也不想寬慰他。聖塞瓦斯蒂安來的火車九點到達,如果勃萊特和邁克來的話,他們該坐這一趟。九點差二十分,我們還沒有吃完一半,羅伯特·科恩就從飯桌邊站起來,說他要到車站去。我存心戲弄他,就說要陪他一起去。比爾說,要他離開飯桌可得要他的命。我說我們馬上就回來。 我們走到車站。我因科恩神經緊張而幸災樂禍。我希望勃萊特在這班火車上。火車到站晚點了,我們在車站外面的黑地裡,坐在推行李的手車上等著。我在非戰時的生活中,從沒見過一個人象羅伯特·科恩此時這麼緊張,這麼急切。我感到怪有趣的。這種高興的情緒是惡劣的,可我的情緒確是很惡劣。科恩就有這種奇特的本事,他能在任何人身上喚起最醜惡的本質。 過了一會兒,我們聽到遠在高地另一頭的下坡傳來火車汽笛聲,然後看見火車的前燈從山坡上一路過來。我們走進車站,和一群人一起緊挨在出站口站著,火車進站停下,旅客開始通過出站口走出來。 人群裡沒有他們。我們一直等到旅客全部出了站,乘上公共汽車、出租馬車或者和他們的親朋穿過黑暗朝城裡走去。 「我早知道他們是不會來的,」羅伯特說。我們走回旅館。 「我倒以為他們可能會來的,」我說。 我們走進旅館時,比爾正在吃水果,一瓶酒快喝光了。 「沒來,呃?」 「是的。」 「明兒早晨給你那一百比塞塔行嗎,科恩?」比爾問。「我的錢還沒有換呢。」 「嘿,不必了,」羅伯特·科恩說。「我們賭點別的吧。鬥牛賽能賭嗎?」 「可以嘛,」比爾說,「但是大可不必。」 「這等於拿戰爭來打賭一樣,」我說。「你不必有任何經濟方面的得失心。」 「我太想看鬥牛了,」羅伯特說。 蒙托亞走到我門餐桌邊來。他手裡拿著一封電報。「是給你的。」他把電報遞給我。 電文是:夜宿聖塞瓦斯蒂安。 「這是他們打來的,」我說。我把電報塞進口袋。要在平時我就給大家看了。「他們在聖塞瓦斯蒂安過夜,」我說。「他們向你們問好。」 我不知道當時是什麼原因驅使我去調弄他。當然,今天我明白了。他的豔遇使我感到一種毫無理性的、跟人過不去的忌妒。儘管我把這回事看作理所當然,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感觸。我當時確實恨他。我看,起先我也並不真心恨他,直到他在就餐時表現出那種無所不知的樣子——這還不算,還去理髮、洗頭、搽油什麼的鬧了一通。所以我把電報裝進了口袋。電報反正是打給我的嘛。 「就這樣吧,」我說。「我們該乘中午的公共汽車到布爾戈特去。他們要是明兒晚上到的話,可以隨後再來。」 從聖塞瓦斯蒂安開來的火車只有兩班,一班是清晨到,另一班就是方才我們去接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科恩說。 「我們越早趕到河邊越好。」 「什麼時候走對我都一樣,」比爾說。「越快越好。」 我們在「伊魯涅」坐了一會兒,喝了咖啡,然後出來走一小段路到了鬥牛場,再穿過一片地,在懸崖邊的樹叢下俯視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河流,回來後我早早就上床了。比爾和科恩在咖啡館大概一直待到很晚,因為他們回旅館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買了三張到布爾戈特去的公共汽車票。車子預定在兩點開。沒有再早的車了。我坐在「伊魯涅」看報,只見羅伯特·科恩從廣場上走過來。他走到桌邊,在一把柳條椅上坐下。「這家咖啡館很舒適,」他說。「昨晚你睡得好嗎,傑克?」「睡得象死過去一樣。」「我沒睡好。我和比爾在外面待得也太晚了。」 「你們上哪兒去啦?」 「就坐在這裡。等這兒打了烊,我們到另外那家咖啡館去。那裡的上了年紀的主人會講德語和英語。」 「是蘇伊佐咖啡館。」 「就是那家。那老頭挺好。我看那家咖啡館比這家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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