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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也著實不容易。」

  「你知道,我認為這孩子會很有出息。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要他老在我跟前。」

  「傑克的想法也是這樣。」

  「他使我心驚肉跳。」

  「至於,」伯爵聳聳肩說,「他將來怎麼樣,誰也說不準。不管怎麼說,他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好友。」

  「走。跳舞去,」勃萊特說。

  我們跳舞。場子裡又擠,又悶。

  「親愛的,」勃萊特說,「我是多麼痛苦。」

  我有這種感覺:這一切以前全經歷過。「一分鐘之前你還挺高興嘛。」

  鼓手大聲唱著:「你不能對愛人不忠——」

  「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我只感到心情糟透了。」

  「……,」鼓手唱著。然後抓起鼓槌。

  「想走?」

  我有這種感覺:好象在做惡夢,夢境反復出現,我已經熬過來了,現在又必須從頭熬起。

  「……,」鼓手柔聲唱著。

  「我們走吧,」勃萊特說,「你別見怪。」

  「……,」鼓手大聲唱著,對勃萊特咧嘴笑笑。

  「好,」我說,我們從人群中擠出來。勃萊特到盥洗室去。

  「勃萊特想走,」我對伯爵說。他點點頭。「她要走?好啊。你用我的車子吧。我要再待一會兒,巴恩斯先生。」

  我們握手。

  「今晚過得真好,」我說。「但願你允許我……」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鈔票。

  「巴恩斯先生,這不象話,」伯爵說。

  勃萊特穿戴好了走過來。她親了下伯爵,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站起來。我們剛出門,我回頭一看,己經有二位姑娘在他身旁坐下了。我們跨進大轎車。勃萊特告訴司機她旅館的地址。

  「不,你別上去了,」她站在旅館門口說。她剛才按過一下門鈴,於是門開了。

  「真的?」

  「對。請回吧。」

  「再見,勃萊特,」我說。「你的心情不好,我感到很不安。」

  「再見,傑克。再見,親愛的。我不要再和你相會了。」我們站在門邊親吻著。她把我推開。我們再一次親吻。「唉,別這樣!」勃萊特說。

  她趕緊轉過身去,走進旅館。司機把我送到我的住處。我給他二十法郎,他伸手碰了下帽沿,說了聲「再見,先生」,就開車走了。我按按門鈴。門開了,我上樓睡下。

  第八章

  等到勃萊特從聖塞瓦斯蒂安回來了,我才和她再次見面。她從那兒寄來過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印有康查海灣的風景照,並寫著:「親愛的。非常寧靜,有益身心。向諸位問好。勃萊特。」我這一陣也沒有再見到過羅伯特·科恩。聽說弗朗西絲已去英國,我收到科恩一封短簡,說要到鄉下去住兩周,具體去向尚未決定,不過他要我遵守去年冬天我們談過的計劃:到西班牙去作一次釣魚旅行。他寫道,我可以隨時通過他的銀行經紀人和他取得聯繫。

  勃萊特走了,我不再被科恩的煩惱所打擾,我不用去打網球,感到很愜意。因為我有很多工作要幹。我常去賽馬場,和朋友一起吃飯。六月末我要和比爾·戈頓到西班牙去,因此我經常在寫字間加班,好提前趕出一些東西,到時候移交給秘書。比爾·戈頓到了巴黎,在我的住處待了兩天就到維也納去了。他興高采烈地稱讚美國好極了。紐約好得不得了。那裡的戲劇季節規模宏大,還出現了一大批出色的青年輕量級拳擊手。其中每個人都大有成長起來、增強體重並擊敗登普西的希望。比爾興致勃勃。他新近出版的一本書給他掙到了一大筆錢,而且還會掙得更多。他在巴黎這兩天我們過得很愉快,接著他就到維也納去了。他將于三周後回來,那時我們將動身到西班牙去釣魚,然後去潘普洛納過節。他來信說維也納很迷人。後來在布達佩斯寄來一張明信片上寫著:「傑克,布達佩斯迷人極了。」最後我收到一封電報:「週一歸。」

  星期一晚上,他來到我的寓所。我聽到他坐的出租汽車停下的聲音,就走到窗前喊他;他揮揮手,拎著幾隻旅行袋走上樓來。我在樓梯上迎接他,接過一隻旅行袋。「啊,」我說,「聽說你這次旅行挺稱心。」「好極了,」他說。「布達佩斯絕頂地好。」「維也納呢?」「不怎麼樣,傑克。不怎麼樣。比過去似乎好一點。」「什麼意思?」我在拿酒杯和一個蘇打水瓶。「我醉過,傑克。我喝醉過。」「真想不到。還是來一杯吧。」比爾擦擦他的前額。「真是怪事,」他說。「不知怎的就醉了。突然醉了。」

  「時間長嗎?」

  「四天,傑克。拖了正好四天。」

  「你都到了哪些地方?」

  「不記得了。給你寄過一張明信片。這件事我完全記得。」「另外還幹什麼啦?」「說不準了。可能……」「說下去。給我說說。」「記不得了。我能記多少就給你講多少吧。」「說下去。喝完這一杯,再想想。」「可能會想起一點兒,」比爾說。「想起一次拳擊賽。維也納的一次大型拳擊賽。有個黑人參加。這黑人我記得很清楚。」

  「說下去。」

  「一位出眾的黑人。長得很象『老虎』弗勞爾斯,不過有他四個那麼大。突然,觀眾紛紛扔起東西來。我可沒有。黑人剛把當地的一個小夥擊倒在地。黑人舉起他一隻帶手套的手。想發表演說啦。他神態落落大方。他剛要開口,那位當地的白種小夥向他一拳打去。他隨即一拳把白種小夥擊昏了。這時觀眾開始拋擲坐椅。黑人搭我們的車回家。連衣服也沒法拿到。穿著我的外衣。現在全部過程我都想起來了。這一夜真熱鬧。」

  「後來呢?」

  「我借給黑人幾件衣服,和他一起奔走,想法要拿到那筆錢。但是人家說場子給砸了,黑人倒欠他們錢。不知道是誰當的翻譯?是我嗎?」

  「大概不是你。」

  「你說得對。確實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我們好象管他叫當地的哈佛大學畢業生。想起他來了。正在學音樂。」

  「結果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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