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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上哪兒?」

  「聖塞瓦斯蒂安。」

  「我們不能一起去?」

  「不行。我們剛剛談通了,怎麼又糊塗了。」

  「我們從來沒有一致過。」

  「唉,你心裡和我一樣明白。別固執了,親愛的。」

  「當然,」我說。「我知道你說得對。我的情緒不好,我的情緒一不好就滿口胡謅。」

  我起來坐著,哈腰在床邊找鞋穿上。我站了起來。

  「不要這麼瞅著,親愛的。」

  「你叫我怎麼瞅?」

  「哦,別傻了。明天我就走。」

  「明天?」

  「對。我不是說過了?我要走。」

  「那麼我們來幹一杯。伯爵就要回來了。」

  「是啊。他該回來了。你知道他特別熱衷於買香檳酒。在他看來,這是最重要不過的。」

  我們走進飯間。我拿起酒瓶給勃萊特倒了一杯白蘭地,給我自己也倒了一杯。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是伯爵。司機站在他身後,拎著一籃子香檳酒。

  「我叫他把這籃子酒放在哪兒,先生?」伯爵問。

  「放廚房去,」勃萊特說。

  「拎到那兒去,亨利,」伯爵指了指。「現在下去把冰塊取來。」他站在廚房門裡面看著司機把籃子放好,「我想你喝了就會知道這是非常好的酒,」他說。「我知道在美國現在很少有機會品嘗到好酒。這是我從一個做釀酒生意的朋友那里弄來的。」

  「隨便什麼行當,你總是有熟人的,」勃萊特說。

  「這位朋友是栽植葡萄的。有幾千英畝葡萄園。」

  「他叫什麼?」勃萊特問。「叫弗夫·克利科」

  「不是,」伯爵說。「叫穆默。他是一位男爵。」

  「真有意思,」勃萊特說。「我們都有個銜頭,你怎麼沒有呢,傑克?」

  「我老實告訴你吧,先生,」伯爵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說。「銜頭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好處。往往只能使你多花錢。」

  「哦,我可說不準。有時候它是怪有用的,」勃萊特說。

  「我從來不知道它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使用得不恰當。它給我可帶來了極大的榮譽。」

  「請坐,伯爵,」我說。「讓我把你的手杖放好。」在煤氣燈亮光下,伯爵凝視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勃萊特。她在抽煙,往地毯上彈煙灰。她看見我注意到了。「喂,傑克,我不願意弄髒你的地毯。你不能給我個煙灰缸嗎?」

  我找了幾個煙灰缸,在幾個地方擺好。司機拎了一桶加鹽的冰塊上來。「放兩瓶進去冰著,亨利,」伯爵招呼他說。

  「還有事嗎,先生?」

  「沒有了。下去到車子裡等著吧。」他轉身對勃萊特和我說,「我們要不要坐車到布洛涅森林吃飯去?」

  「隨你的便,」勃萊特說。「我一點也不想吃。」

  「凡是好飯菜我都來者不拒,」伯爵說。

  「要把酒拿進來嗎,先生?」司機問。

  「好。拿來吧,亨利,」伯爵說。他掏出一個厚實的豬皮煙盒,朝我遞過來。「來一支真正的美國雪茄好嗎?」

  「謝謝,」我說。「我要把這支煙抽完。」

  他用拴在錶鏈一端的金制小軋刀軋去雪茄頭。

  「我喜歡通氣的雪茄,」伯爵說。「我們抽的雪茄有一半是不通氣的。」

  他點燃了雪茄,噗噗地吸著,眼睛望著桌子對面的勃萊特。「等你離了婚,阿施利夫人,你的銜頭就沒有了。」

  「是啊。真遺憾。」

  「不用惋惜,」伯爵說。「你用不著銜頭。你渾身上下都具有高貴的風度。」

  「謝謝。你的嘴巴真甜。」

  「我不是在逗你,」伯爵噴出一口煙說。「就我看來,誰也沒有你這種高貴的風度。你有。就這麼回事。」

  「你真好,」勃萊特說。「我媽媽聽了會高興的。你能不能寫下來,我好在信裡給她寄去?」

  「我跟她也會這麼說的,」伯爵說。「我不是在逗你。我從來不跟別人開玩笑。好開玩笑者必樹敵。我經常這麼說。」

  「你說得對,」勃萊特說。「你說得太對了。我經常同人開玩笑,因此我在世界上沒有朋友。除了這位傑克。」

  「你別逗他。」

  「是實話嘛。」

  「現在呢?」伯爵問。「你是跟他說著玩兒的吧?」

  勃萊特眯著眼睛看我,眼角出現皺紋。

  「不,」她說。「我不會逗他的。」

  「明白了,」伯爵說。「你不是逗他。」

  「談這些多無聊,」勃萊特說。「來點香檳酒怎麼樣?」

  伯爵彎腰把裝在亮閃閃的小桶裡的酒瓶轉動了一圈。「還沒有冰透呢。你總喝個沒完,親愛的。為什麼你不光是談談呢?」

  「我已經嘮嘮叨叨地說得太多了。我跟傑克把什麼事都談透了。」

  「我真想聽你好好地說說話,親愛的。你跟我說話老是說半句留半句。」

  「那下半句是留給你說的。誰樂意就由誰來接著說。」

  「這種說話的方式可真有趣,」伯爵伸手把瓶子又轉動了一圈。「可我還是願意聽你說話。」

  「你看他傻不傻?」勃萊特問。

  「行了,」伯爵拿起一瓶酒說。「我看這一瓶冰透了。」

  我拿來一條毛巾,他把酒瓶擦乾,舉起來。「我愛喝大瓶裝的香檳酒。這種酒比較好,但是冰鎮起來很費事。」他拿著酒瓶端詳著。我放好杯子。

  「喂,你可以開瓶了,」勃萊特提醒他。

  「好,親愛的。我這就開。」

  真是呱呱叫的香檳酒。

  「我說這才叫酒哩,」勃萊特舉起酒杯。「我們應該舉杯祝酒。『為王室乾杯。』」

  「這酒用來祝酒未免太好了,親愛的。你喝這樣的酒不能動感情。這樣品嘗不出味兒來,」

  勃萊特的酒杯空了。

  「你應該寫一本論酒的專著,伯爵,」我說。

  「巴恩斯先生,」伯爵回答,「我喝酒的唯一樂趣就是品味。」

  「再來點嘗嘗,」勃萊特把酒杯往前一推。伯爵小心翼翼地給她斟酒。「喝吧,親愛的。現在你先慢慢品,然後喝個醉。」

  「醉?醉?」

  「親愛的,你的醉態真迷人。」

  「聽他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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