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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老人看見兩片褐色的鰭正順著那魚必然在水裡留下的很寬的臭跡遊來。它們竟然不用到處來回搜索這臭跡。它們筆直地並肩朝小船遊來。

  他刹住了舵把,系緊帆腳索,伸手到船梢下去拿棍子。它原是個槳把,是從一支斷槳上鋸下的,大約兩英尺半長。因為它上面有個把手,他只能用一隻手有效地使用,於是他就用右手好好兒攥住了它,彎著手按在上面,一面望著鯊魚在過來。兩條都是加拉諾鯊。

  我必須讓第一條鯊魚好好咬住了才打它的鼻尖,或者直朝它頭頂正中打去,他想。

  兩條鯊魚一起緊逼過來,他一看到離他較近的那條張開嘴直咬進那魚的銀色脅腹,就高高舉起棍子,重重地打下去,砰的一聲打在鯊魚寬闊的頭頂上。棍子落下去,他覺得好象打在堅韌的橡膠上。但他也感覺到堅硬的骨頭,他就趁鯊魚從那魚身上朝下溜的當兒,再重重地朝它鼻尖上打了一下。

  另一條鯊魚剛才竄來後就走了,這時又張大了嘴撲上來。它直撞在魚身上,閉上兩顎,老人看見一塊塊白色的魚肉從它嘴角漏出來。他掄起棍子朝它打去,只打中了頭部,鯊魚朝他看看,把咬在嘴裡的肉一口撕下了。老人趁它溜開去把肉咽下時,又掄起棍子朝它打下去,只打中了那厚實而堅韌的橡膠般的地方。

  「來吧,加拉諾鯊,」老人說。「再過來吧。」

  鯊魚沖上前來,老人趁它合上兩顎時給了它一下。他結結實實地打中了它,是把棍子舉得儘量高才打下去的。這一回他感到打中了腦子後部的骨頭,於是朝同一部位又是一下,鯊魚呆滯地撕下嘴裡咬著的魚肉,從魚身邊溜下去了。

  老人守望著,等它再來,可是兩條鯊魚都沒有露面。接著他看見其中的一條在海面上繞著圈兒游著。他沒有看見另外一條的鰭。

  我沒法指望打死它們了,他想。我年輕力壯時能行。不過我已經把它們倆都打得受了重傷,它們中哪一條都不會覺得好過。要是我能用雙手掄起一根棒球棒,我准能把第一條打死。即使現在也能行,他想。

  他不願朝那條魚看。他知道它的半個身子已經被咬爛了。他剛才跟鯊魚搏鬥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

  「馬上就要斷黑了,"他說。"那時候我將看見哈瓦那的燈火。如果我往東走得太遠了,我會看見一個新開闢的海灘上的燈光。」

  我現在離陸地不會太遠,他想。我希望沒人為此擔心。當然啦,只有那孩子會擔心。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信心。好多老漁夫也會擔心的。還有不少別的人,他想。我住在一個好鎮子裡啊。

  他不能再跟這魚說話了,因為它給糟蹋得太厲害了。接著他頭腦裡想起了一件事。

  「半條魚,"他說。"你原來是條完整的。我很抱歉,我出海太遠了。我把你我都毀了。不過我們殺死了不少鯊魚,你跟我一起,還打傷了好多條。你殺死過多少啊,好魚?你頭上長著那只長嘴,可不是白長的啊。」

  他喜歡想到這條魚,想到如果它在自由地遊著,會怎樣去對付一條鯊魚。我應該砍下它這長嘴,拿來跟那些鯊魚鬥,他想。但是沒有斧頭,後來又弄丟了那把刀子。

  但是,如果我把它砍下了,就能把它綁在槳把上,該是多好的武器啊。這樣,我們就能一起跟它們鬥啦。要是它們夜裡來,你該怎麼辦?你又有什麼辦法?

  「跟它們鬥,"他說。"我要跟它們鬥到死。」

  但是,在眼下的黑暗裡,看不見天際的反光,也看不見燈火,只有風和那穩定地拉曳著的帆,他感到說不定自己已經死了。他合上雙手,摸摸掌心。這雙手沒有死,他只消把它們開合一下,就能感到生之痛楚。他把背脊靠在船梢上,知道自己沒有死。這是他的肩膀告訴他的。

  我許過願,如果逮住了這條魚,要念多少遍祈禱文,他不過我現在太累了,沒法念。我還是把麻袋拿來披在肩上。

  他躺在船梢掌著舵,注視著天空,等著天際的反光出現。我還有半條魚,他想。也許我運氣好,能把前半條帶回去。我總該多少有點運氣吧。不,他說。你出海太遠了,把好運給沖掉啦。

  「別傻了,」他說出聲來。「保持清醒,掌好舵。你也許還有很大的好運呢。」

  「要是有什麼地方賣好運,我倒想買一些,"他說。我能拿什麼來買呢?他問自己。能用一支弄丟了的魚叉、一把折斷的刀子和兩隻受了傷的手嗎?

  「也許能,」他說。「你曾想拿在海上的八十四天來買它。人家也幾乎把它賣給了你。」

  我不能胡思亂想,他想。好運這玩意兒,來的時候有許多不同的方式,誰認得出啊?可是不管什麼樣的好運,我都要一點兒,要多少錢就給多少。但願我能看到燈火的反光,他想。我的願望太多了。但眼下的願望就只有這個了。他竭力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因為感到疼痛,知道自己並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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