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 上頁 下頁
十四


  往前走,灌木叢裡的樹葉長得密密匝匝;地面是幹的。那個中年的扛槍的人熱得渾身直淌汗;威爾遜把他的帽子壓到眼睛上;他的紅脖子就在麥康伯的前面。那個扛槍的人突然用斯瓦希裡語對威爾遜說了幾句,向前跑去。

  「它已經死在那兒啦,」威爾遜說,「幹得好,」接著他轉過身子,一把抓住麥康伯的手,他們一邊握手,一邊互相望著,咧開嘴笑了,就在這當兒,那個扛槍的人發瘋似的叫起來;他們看到他斜著身子從灌木叢裡跑出來,快得象一隻蟹,接著那條公牛出來了,伸出著鼻子,緊閉著嘴,鮮血淋淋,巨大的腦袋筆直向前,一下子猛衝過來!它望著他們,那雙窪下去的小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威爾遜在前面,跪在地上開槍,麥康伯呢,根本沒有聽到自己的槍聲,因為威爾遜那支槍的響聲太大了,只看到那長犄角的突出部分爆發出板瓦似的碎片,野牛腦袋向後一仰,他瞄準很大的鼻子眼又開了一槍,看到一雙犄角又猛的晃了一下,碎片飛出來;他現在看不到威爾遜了;那條野牛的龐大的身子眼看就要撲到他身上,他仔細瞄準著,又開了一槍;他的來複槍差不多同那顆伸出了鼻子沖上來的牛腦袋一樣高低了;他看得見那雙惡狠狠的小眼睛;接著那顆腦袋開始搭拉下來;他感到突然有一道白熱的、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的閃電在他的頭腦裡爆炸;這就是他的一切感覺。

  剛才威爾遜低下身子從側面瞄準野牛的肩膀中間開槍。

  麥康伯直挺挺地站著向它的鼻子開槍,每一次都偏高一點,打中了沉重的犄角,象打中了板瓦屋頂似的飛出許多碎片和碎末;汽車上的麥康伯太太呢,眼看野牛的犄角馬上就要衝到麥康伯的身上,就用那支6.5口徑的曼利切向那條野牛開了一槍,誰知道卻打中了她丈夫的顱底骨上面約摸兩英寸高、稍微偏向一邊的地方。

  現在弗朗西斯·麥康伯躺著,臉朝下,離那條野牛側躺著的地方不到兩碼;他的妻子跪在他身前,她身旁是威爾遜。

  「我不會去給他翻身的,」威爾遜說。

  這個女人歇斯底里地哭著。

  「我會回到汽車裡來的,」威爾遜說,「那支來複槍在哪兒?」

  她搖搖頭,她的臉已經變了樣。那個扛槍的人撿起那支來複槍。

  「擺在老地方,」威爾遜說。接著,他又說:「去把阿布杜拉找來,讓他親眼看一看出事的現場。」

  他跪下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蓋在弗朗西斯·麥康伯那顆躺著的、頭髮剪得象水手一樣短的腦袋上。血滲進乾燥的鬆土。

  威爾遜站起來,看到側躺著的野牛,它的四條腿伸得筆直,它那長著稀稀拉拉的毛的肚子上爬滿了扁虱。「一條呱呱叫的野牛,」他不由自主地估量起來,「兩支角中間最大的距離足足有五十英寸長,或者還出頭一點兒。出頭一點兒哪。」

  他把駕駛員叫來,吩咐他給屍體蓋上一張毯子,守在它旁邊。

  接著,他走到汽車跟前,那個女人坐在汽車的角落裡哭。

  「幹得真漂亮,」他用平淡的聲調說,「他早晚也要離開你的。」

  「別說啦,」她說。

  「當然羅,這是無心的,」他說,「我知道。」

  「別說啦,」她說。

  「別擔心嘛,」他說,「免不了會有一連串不愉快的事情,不過我會照一些相片,在驗屍的時候,這些相片會是非常有用的。還有兩個扛槍的人和駕駛員作證。你完全可以脫掉干係。」

  「別說啦,」她說。

  「還有多少事要料理啊,」他說,「我不得不派一輛卡車到湖邊去發電報,要一架飛機來把咱們三個人全接到內羅畢去。

  你幹嗎不下毒呢?在英國她們是這麼幹的。」

  「別說啦,別說啦,別說啦,」那個女人嚷叫起來。

  威爾遜用他那雙沒有表情的藍眼睛望著她。

  「我的工作現在算是結束了,」他說,「我剛才有一點火。

  我原來已經開始喜歡你的丈夫了。」

  「啊,請別說啦,」她說,「請,請別說啦。」

  「這樣比較好,」威爾遜說,「說一聲請,要好得多。現在我不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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