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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八月二十日

  離滿洲里只有三小時的路程。鑽進被窩,卻難以成眠。心裡期待著的,是日本看上去將是個什麼樣子。

  清早三時,車抵滿洲里。天色很暗,莫辨東西。我就這麼果坐在火車裡,不想起來走動。尋思道:日本的影響之波已延展到此地了吧?不過,比起勢力範圍一直要從波蘭延展到此地的俄羅斯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誰都能在這裡意識到這一點,在我看來,對之唯有保持沉默才顯得得當。——我是現在才從一種思想的憂慮中感覺到了人類的命運。並且,這兒是無人之境。對主張應該由人來替換羊群,從而使這片土地變富裕的看法,有著各種反對意見,我附和這些反對意見,我打心眼裡想在這片國境上,對日本的知識人談談這些神秘的想法。

  在滿洲里,前來領取我捎回的馬拉松膠捲的男子搶先跑到我身邊。

  「有叫橫光利一的嗎?」叫喚著走進列車過道。

  「我就是,」我說。

  「您就是?馬拉松膠捲在嗎?」

  「在。」

  「那,就交給我吧。」他對拉在後頭的其他人說。這個連句「您受累了」的話都不說,就想這麼打發過去的男子,便是我此次歸來第一個遇見的日本人嗎?

  「膠捲就帶在身邊,不過因為是受人之托的要緊之物,故而讓我看看你們的名片。」我回答說。

  於是,這一回,一位顯得彬彬有禮的年青人遞給我一枚《大每》報記者的名片。

  「我是記者。十分感謝,一路辛苦了。我們剛從海拉爾坐飛機來,一路上一直下著大雨,今夜恐怕是趕不回去了,《朝日》那邊也要麻煩了。」他說。

  接下來,是我在國境上看到的奧運賽事。

  「毫無疑問,日本是這個!」我想。歐洲的報紙連號外也沒出。接著,身穿中國服裝的特高課刑警跑來。

  「我的情況你已知道,行李就這麼放著好了,馬上就要天亮了,沒關係。這裡絕對碰不到小偷,因為沒處可逃。要是住處還沒定下來,我帶你去找。雖說沒多少時間好休息的,可還是稍稍睡一覺的好,離發車還有八個小時,還有時間。」

  對我說來,特高課不特高課的無所謂,只要是日本人,就比什麼都讓我放心。刑警領我出了車站。這刑警十分親切溫和。我不想揣度他的內在心思,是個很好奇的厚道人吧,不然,沒什麼特別原因,按理不會跑到遠離故鄉的滿洲里來。

  離開車站,朝陽朦朦朧朧照了過來。與大山一起前往住宿的地方。

  「這兒有不少日本軍人,可不是軍人的普通日本人裡邊自殺的挺多,也不知怎麼回事。」刑警覺得不可思議似地說道。

  我頭一次把國境上美麗得夢境似的大片起伏的野草看了個夠。確實如此,這片給自殺者帶來最後的幸福的土地,我想再也沒有比它更美的地方了。沒有一棵樹木,能見到的,都是遮蔽在枯黃野草中的柔緩、低矮的重重山巒。明亮的光線。飛雲流走。目不轉睛凝視著山巒,會覺得天空和大地,在這無人之境,彼此押呢、悠閒地嬉戲著。不知何故,總覺得大地正流露出一抹處女羞澀般的表情。

  朝陽漸漸升起來,原野越發顯得美麗。不過,由於這塊美麗的土地是國境,人在這裡被剝奪了自由。這邊的人不得觀賞那邊的美景,那邊的人不得觀賞這邊的美,在此與彼之間,誰都不曾觀賞過的美麗國境,則獨自不斷地延伸著。

  「這是國境?」

  「是的,呵,只好這麼說。其實國境到底指哪一段並不清楚。」特高課的那位說道。對他,除了認定他職業上的忠實,便再也無可挑剔了,沒有比他更出色的職業了。共勉吧,我覺得自己讓他束縛住了,沒了詞語,我也像蘇格拉底似的,敬重起國家法律來。

  上午十時,前往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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