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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八月十日

  因作繞道西伯利亞的準備,與城戶夫人一起上街購物。人在歐洲,今天是最後一天,但已經厭膩了,對歐洲,我早已感覺不到什麼依依不捨之情。我理解歐洲嗎?連這種反躬自問也懶得問了。但實眼看過了,這是確確實實的。我所看到的,都不會忘記,我連長在巴黎屋脊上的草兒的陰影都記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我會因為我的短視而視而不見感到慶倖,只是要把這些表述出來是件難事。

  儘管如此,我對人的頭腦能把如此龐雜的風景納入它的組織之中而感到驚奇。我對人的頭腦驚奇著,這種驚奇感於我前所未有。記憶一旦趨於複雜,人的行為也肯定將隨之趨於複雜。回日本後,我如何收藏起這些記憶,對人們秘而不宣呢?早知今日,還不如死了的好。

  誰都沒揣想過,所謂表述,只能是將浮現於腦際的幾萬分之一表現出來而已。文學家的技巧,不過是在這方面比別人多兩三倍的表現力罷了。

  人們把自然力,即物理稱作社會現象,整個世界系於一體,都通過它得以表現。然而,比自然力卓越不知多少倍的人類頭腦,卻要去守護這些圍著自己轉的自然物理?

  「那樣了不起的一個人,幹嗎會說出如此無聊的話來呢?」

  青年人的這番懷疑,歸根結底也是人們對自然科學的懷疑。所有的社會現象都彷徨在這個疑問之中,探索著永無盡頭的命運。今天,穿越於這一黑暗中的摸索,並顯得光彩奪目的,是柏格森。在思想界,他那無與倫比的明澄和透澈的現代理性,向我們提供了得以展望現代世界的眼光。這種眼光對人類精神,以及進而對人類心靈所產生的影響,還在於它宣佈了這麼一種觀點:歐洲的理性和中心精神,終究將轉向東方。

  然而,現代東方的知識,卻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唯物主義者的知識。他們致力於將歐洲理性之外的東西從整個人類精神世界中排除出去。知識的換算表總是依據絕大多數國民的平均數來制定的,此際,便表現為大膽拋棄自身的歷史,以趨就歐洲。這裡邊有一種直覺,這種忘記自身直覺能力的前景,是我繞有興致所要關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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