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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著與內心


  世界上盡是由這麼兩種人組成的。一種是,不管你穿什麼樣的衣服也好,住什麼樣的房子也罷,視線從不為這類事所干擾,而是平直誠摯地去看待一個人。另一種則是以貌取人,假如你穿著不整潔或住得貧相,那麼在他眼裡,你就是不雅潔和寒酸的。這中間究竟誰好誰壞另當別論,但既然人在內心深處包含著某種藝術心,那麼對好的穿著和好的住房的欲羨就自不待言。對穿著和住房,我並不掌握有什麼特別豐富的材料好寫的,不過,因為衣衫不整。住家寒酸而遭人白眼和冷落,這樣的遭遇,時至今日,在我眼裡倒也碰到過好幾次。近來雖然對穿著和住家變得不怎麼在意,但有一段時期卻並非如此。一個只是對挑選自己的穿著在行的人,若換他去挑選別人的穿著,那就壓根兒不行了。而一個只是在挑選別人的東西時才顯得精於此道的人,一輪到給自己挑選,也會像鴨子穿上了雞的服裝似的。諸如此類種種顛倒錯位的趣事,我們也曾見識過。不過,事情常會這樣,事後追想起那人那天的穿著,早已記不起來了的那件衣服往往又是如何如何的好,一天到晚為此弄得失魂落魄。像這樣的穿著,即使再考究,也必定算不上是一件好事。通常的情況是,人們之所以稱賞一個人的服裝,是因為他們對這個人並不稱賞,這就意味著,包裝在衣服裡的那個人正在遭人輕視。

  這個秋天我去四國,在高知城裡一家小飯館裡吃了頓中飯。一走上臺階,防空演習的殘痕便赫然在目。眼前出現的是位上身一襲黑緞子罩衣,下身同樣是黑緞子的紮了腿的褲子。這樣一身穿著,又是在一片繁茂的綠樹當中站著,我覺得,這是我旅途中見到的最美的一種穿著了。

  前些年,我曾見過凡爾賽宮和北海道阿伊努族的小屋,兩相比較的話,我覺得阿伊努族的小屋要遠遠來得方便和出類拔萃。凡爾賽宮從我們這樣的自然人的眼光看去,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東西,從它那裡產生不出什麼羡慕之情。但阿伊努族小屋的種種便利,卻使我為之心折。日本內地種種精美的建築,我也曾見過不少,但真的讓我佩服的也不過一二處而已。對人而言,沒有什麼能比自己居住著的家更讓人覺到舒心的地方了,那麼就該找一處地方,謙恭地為自己設置一個合乎心意的居家。我想,要是一個人見了別人的居家便一個勁地生出羡慕之情,那肯定是證實了這樣一種情形:在你身上棲居著的是一顆漂浮不定的心。

  對人的服裝,我也作如是觀。不管別人穿得再怎麼漂亮,那也是別人的事,不是我的。同樣,就我而言,我想說,最好的穿著無疑是自己時常所穿的那種服裝。不管別人怎麼說三道四,我對自己的穿著始終有一種敝帚自珍之情。穿著這東西,常常是和心情融洽地廝守在一起的。要是穿在身上的衣服連自己都十分討厭的話,那麼還不如赤身裸體走來走去的好。這種時候,裸體是遠比衣飾要美的東西,太古時的人便一定會這麼健康地考慮的。若一門心思非要讓人家看你最漂亮的穿著的話,那誰也比不上你自己皮膚那麼美的。畫家最想畫的便是人的裸體。他懷持這樣一種心清,無非是因為他在暗底裡,是將人的衣飾當做一種愚不可及的東西來看待的。不過,如今人們出門行路,卻非得穿著衣服不可。似乎每個人都揣著這樣一種心思,那便是,只要是別人最想看的,我就打算把它悄悄藏掖起來,不讓你看見。

  看相撲比賽,我總是會把相撲力士的皮膚看成是一種很美的服裝。昨天去兩國國技館看了場裸身的勝負比賽,是春場所土表臺上的一場取關①之戰。雙葉山讓前田山給摔倒了,仰面倒在了土表台外。當時裸體的雙葉的臉,看上去就像白癡似的,一動不動,滿臉滑稽相。那張臉在說:咋輸了呢,真是莫名其妙。當時如果他是穿著衣服的話,那雙葉倒在地上的模樣,看上去肯定是很醜的。

  ①相撲術語,指次於幕內級力士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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