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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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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約布賴特走了,裂痕終於出現】 那天的整個晚上,約布賴特太太一直都聽到樓上兒子的房間裡傳來陣陣響亮的聲音,聽得出那是他在打點東西。 第二天上午,他離開了家,重新穿過荒原走去。他要走上一天的路,他的目標是去找到一個住所,好讓尤斯塔西雅在成為他的妻子以後,他可以帶她住到那兒去。早在一個月前,他在無意中看到了這樣的一幢與外界隔絕的、窗戶全用木板封上的小房子,房子離東埃頓村大約兩英哩,總共約需走上六英哩;今天他就是朝那兒去的。 天氣同前一天晚上截然不同。在他凝視著尤斯塔西雅離開時,籠罩在她身上的那片黃色朦朧的落日餘暈已經預示了氣候的變化。這種天氣在英國的六月裡並不少見,就像十一月份那種潮濕惡劣的天氣。塊塊冷雲匆匆聚集在一起,就像畫在一塊向前滑動的幻燈滑板上一樣。在他向前走去時,從別的大陸來的氣團被風夾帶著吹來了,在他四周翻滾飄忽。 最後,克萊姆來到了一片杉樹灌木林的邊緣,這片樹木在他出生前一年就已在荒原上圈種出來了。這片樹木長滿了茂密的新生的濕潤樹葉,它們現在受到的摧殘,要比冬天最大的風對它們造成的摧殘都要厲害。冬天,樹木的枝條擺脫了一身的負擔去迎接風暴的肆虐。新長出的濕潤的嫩枝遭受摧殘蹂躪,被吹斷、折裂,傷痕累累,接下來很多日子裡,樹汁會不斷從裂縫中流淌出來,等到樹木當柴燒時還能看到這些疤痕。每根樹幹都從底部受到猛力扭撼,就像一根骨頭在骨節處被搖動,每一陣風吹來,樹枝就發出一陣劇烈的抖動聲,似乎它們都感到了陣陣痛楚。附近的一蓬灌木叢中,一隻金絲雀想一展歌喉;可風吹起了它全身的羽毛,羽毛根根豎立,還讓它的小尾巴團團亂轉,小鳥十分無奈,只得放棄了歌唱的企圖。 不過,就在約布賴特左近處的那片空曠的荒原上,風暴只能徒勞地咬牙切齒了!那吹斷樹木的陣陣大風只能輕輕地拂動石南和荊叢。埃頓荒原就是為這些時光而設造出來的。 中午時分,約布賴特來到了那幢空房子。這房子幾乎同尤斯塔西雅外公的那幢房子一樣僻靜,不過它四周有一圈冷杉樹,幾乎把房子遮掩住了,讓人不覺得它實際上就處在一片荒原之上。他又走了大約一英哩,來到了房主所住的那個村莊,然後再跟房主一起回到了這幢房子這兒,一切都收拾停當,而且讓房主明白,至少得準備好一間房子,因為第二天就會有人來住。克萊姆打算一個人先過來住,等到結婚那天,再讓尤斯塔西雅搬來跟他同住。 這以後他便踅身穿過濛濛細雨往家走去,這場雨把景致完全給改變了。昨天他還舒服地躺在上面的那片蕨草,如今每片葉片都在往下滴水,在他一路走過時,這些水滴把他的褲腿全打濕了;在他眼前跳過的野兔,渾身的皮毛全都給周圍這同樣一片水珠弄得濕漉漉的,粘結成了烏黑的一團團。 等走了十哩路到家後,他渾身濕透,疲憊不堪。簡直無法說這是個吉祥的開端,不過他已經選擇好了自己該走的路,他不會就此打住。晚上和第二天上午都在整理東西、準備離去中度過。他覺得,一旦決定該怎麼做以後,每在家裡多待一分鐘,都會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或是一個舉止而給母親增添新的痛苦。 他雇好了一輛車,在那天下午兩點鐘裝走了他的東西。接下來是要買幾件家具,這些家具在這幢小屋裡暫時用上一段時間以後,再添上幾件更好些的家具,日後就可以放在蓓蕾口的那幢房子裡使用了。在角堡有一個市場,可以買到許多這樣的家具,那兒離他選定作為住家的小屋只有幾英哩遠,他決定當晚就在這幢小屋裡過了。 剩下的就是同母親告別了。當他下樓時,她跟平常一樣在窗前坐著。 「媽,我要離開您了,」他說道,伸出手來。 「你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就想到你要走了。」約布賴特太太壓抑著痛苦,用一種不露一點感情的聲音回答道。 「您會友好地跟我道別嗎?」 「當然,克萊姆。」 「我準備在二十五日那天結婚。」 「我想到了你要結婚的。」 「那麼……那麼您一定要來看我們的。在那以後您會更理解我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僵了。」 「我想我不可能去看你的。」 「那這就不是我或是尤斯塔西雅的過錯了,媽媽,再見!」 他親了親她的臉頰,滿懷悲痛離去了,這種悲痛要過好幾小時才會慢慢平息到能控制的程度。到了這一步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除非先得消除某個障礙;而這又沒法做到。 約布賴特剛離開母親的家,約布賴特太太臉上那種死板的神情便消失了,代之以一種徹底的絕望。過了一會兒,她哭起來,眼淚帶走了一些悲痛。這天餘下的時間裡,她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在花園的小徑裡走來走去,處於渾渾噩噩的麻木境地。到了夜晚,她也幾乎是整夜未眠。第二天,出於一種本能,她想做件什麼事,好讓這種麻木變成一種悲痛。她上樓來到了兒子的房間,要親手把它整理好,因為她恍惚覺得他還會回來。她放了些注意力去照顧她的花兒,可她幹活兒時漫不經心,因為這些花在她眼中已失卻了魅力。 那天剛到下午,沒想到托馬茜跑來看她,這下便大大地減輕了她的悲痛。打托馬茜結婚以來,姑媽和侄女並不是第一次見面;過去的疙瘩差不多都解開了,兩人會面時都顯得十分高興輕鬆。 在那道跟著她從門裡進來的斜斜的陽光照射下,看得出這個少婦氣色挺不錯。陽光照得她神采奕奕,正如她的到來給荒原增添了光彩一樣。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眼光的一凝一瞥,無不會讓看見的人想起住在她家四周的鳥兒來。不管對她進行怎樣的明喻或是暗喻全都同鳥兒有關。她的動作跟鳥兒在天上飛翔一樣,有著那麼多的變化。在沉思的時候,她就像一隻紅隼,展開雙翅一動不動地懸在空中。當一陣大風刮來時,她就像一隻鷺,聽憑風兒把自己輕巧的身體吹抵到樹上或是土堤旁。在受驚時,她就像一隻翠鳥,悄無聲息一頭紮入水中。在平靜的時候,她就像一隻輕捷掠過的燕子,此刻她的舉動就是這樣。 「我說,坦茜,你看上去真是輕鬆自在,」約布賴特太太說道,露出一絲淒慘的笑容。「達蒙好麼?」 「他挺不錯的。」 「他對你好嗎,托馬茜?」約布賴特太太緊緊盯著她問道。 「相當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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