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八七


  「我用牛奶喂了它兩年哪,」主人道。「象照親生兒子一樣照料它!」

  「吃不下啦!」乞乞科夫道。「你先嘗嘗看,然後就說吃不下!」

  「咽不下了,實在沒有地方了。」

  「教堂有時也擠得滿滿的,可是市長光臨——仍然有地方。本來是擠得水泄不通啊。您嘗嘗看:這塊東西和市長一樣。」

  乞乞科夫嘗了嘗。這塊東西果然和市長一樣,找到了地方,雖然看起來什麼也放不下了。喝酒也有一段故事。彼圖赫從當鋪裡一拿到錢,就把十年內要喝的酒全買來儲存好了。他不停地斟酒;客人喝不了,他就讓亞曆薩沙和尼古拉沙喝;他倆一杯一杯地喝著;他們離開坐位時毫無醉意,就象喝了一杯水似的。客人們就不行了:他們好不容易才掙扎到陽臺上,好不容易才坐進圈椅裡。主人一坐進自己那把有四個座位那麼寬的圈椅,立刻就進入夢鄉了。他那肥胖的身軀變成了風箱,從張著的嘴和鼻孔裡發出各種聲音來,這種聲音即使新音樂裡也沒有:其中有鼓聲,有長笛聲,還有象狗叫似的不停地汪汪聲。「他的呼嚕打得真熱鬧!」普拉托諾夫說。乞乞科夫笑了笑。「這麼吃當然不會煩悶啦!」普拉托諾夫說。「吃完就想睡了。」

  「對,」乞乞科夫懶洋洋地說道,他那兩隻眼睛變得十分小了。「不過,我——請原諒——不明白怎麼會煩悶。去除煩悶的辦法是很多的呀。」

  「有什麼方法呢?」

  「對青年人來講還少嗎?

  可以跳舞,可以玩樂器……不然就結婚。」

  「和誰呢?請指教。」

  「難道這兒就找不到既漂亮又有錢的未婚妻嗎?」

  「找不到。」

  「那就到別處去找,出去走走。」一種頗富想像力的想法在乞乞科夫的頭腦中閃現了一下,他的眼睛變得大一些了。「現在有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啦!」

  他看著普拉托諾夫的眼睛說。「啥方法?」

  「旅行呀。」

  「去哪兒呢?」

  「您如有空兒,就和我走吧,」乞乞科夫說完,看著普拉托諾夫心想:「這可太好了:那路費就能兩個人均攤啦,修車乾脆叫他花錢。」

  「您想到哪兒去呢?」

  「到哪兒,怎麼說好呢?

  現在我與其說為自己奔波,倒不如說是受人之托。別得裡謝夫將軍,我的密友,也可以說是恩人,請我去拜訪他的一些親戚……當然,親戚歸親戚,但是有些地方也是為了自己:因為開開眼界、見見世面——別管別人怎麼看,畢竟是一本活書一種學習。」

  普拉托諾夫思忖起來。乞乞科夫這時在心裡盤算著:「這的確很好!

  甚至可以叫他負擔全部路費,甚至還可以用他的馬拉車,我的馬就存在他的村裡。為了省錢,還可以把馬車留在他的村子裡,坐他的馬車上路。」

  普拉托諾夫這時心想:「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

  興許會快樂一些。呆在家裡也沒有事幹,家業本來就由哥哥管理,因此毫無影響。真的,為什麼不出去走走呢?「他想到這裡就出聲問道:「您同意到我哥哥那裡住一兩天嗎?

  否則,他是決對不會放我走的。」

  「當然願意!住三天也行。」

  「好,那就擊掌約定吧!一齊走!」普拉托諾夫活躍起來說。「好!」乞乞科夫說罷,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一塊走!」

  「上哪兒?」主人醒來瞪眼看著他們叫道。「不行,先生們!我已吩咐好把您的馬車輪子卸了,您的馬呢,普拉東。米哈伊雷奇,已被哄到十五俄裡以外的地方去了。不行,你們今天要在這裡過完夜,明天早點吃過午飯再走。」

  「沒想到!」乞乞科夫心想。普拉托諾夫什麼也沒說,因為知道彼圖赫是非按慣例辦不行的,只有留下了。他們因此得到的獎賞是度過了一個美妙的春日傍晚。主人組織大家觀賞了河上風光。十二個槳手二十四隻槳在歌聲中把他們帶過了平靜如鏡的湖面。他們的船離開湖,劃到河裡。河水源遠流長,兩岸坡勢緩和。水面紋絲不動。他們在船上喝飲料吃麵包,常常要從橫系在河上的捕魚用的網繩下邊穿過。喝茶前主人先脫了衣服,跳到河裡,一邊撲騰著,一邊叫著大福馬和庫濟馬,跟漁夫們吵嚷了三十多分鐘,吵夠了,忙夠了,凍夠了,才爬上船,吃起東西來狼吞虎嚥的,讓人羡慕。這時太陽已落了。只有天空是明亮的。

  喊聲顯得更響了。岸邊漁夫已不見了,代替他們的是一群群洗澡的孩子們,擊水聲、笑聲傳得更遠了。二十四隻槳同時起落著,小船似一隻輕捷的鳥兒在平靜如鏡的河面上飛掠著。坐在離舵第三個位置上的那個象大姑娘一樣嬌豔的棒小夥子,先清脆地起了一個頭兒,接著便有五個人唱起來,六個人跟著幫腔。歌聲飄蕩,飄向遠方,象俄羅斯一樣遼闊無垠。歌手們用手捂著耳朵,好似自己也被這歌聲的遼闊無垠弄得手足無措了。人人都感到自由自在起來,乞乞科夫心中暗想:「哎,真的,我遲早也要給自己弄一個村子!」普拉托諾夫想:「這種憂鬱的歌子有什麼好的呢?越聽越叫人心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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