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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哪一家的老一輩子都會這樣,親愛的。」

  「這個車子,」法爾忽然說,「要踢兩腳才行;它的後足上坡時簡直不得勁。下坡時我得放一下手才能趕上火車呢。」

  由於愛馬的緣故,他對汽車總是沒法子從心裡喜歡,所以這部福特,他開起來總和好麗開起來看去有點兩樣。火車總算趕上了。

  「回去當心些;不然它就會把你摔下來。再見,親愛的。」

  「再見,」好麗喊,向他飛一個吻。

  在火車裡,他有一刻鐘徘徊在好麗、早報、晴朗的天色和紐馬開的模糊回憶之間,後來就鑽進一本方方的小書裡去;書裡全是馬名、親系、主支以及關於馬的外表形狀的注釋。他的福爾賽血統使他一心要弄到一匹名種,可是他現在仍舊堅決壓制達爾第家性格裡那個發一筆大財的念頭。他自從把南非那邊的農場和養馬賣掉,賺了一筆錢回到英國來,就看出這兒很少出太陽;他跟自己說:「我非得有點消遣不可,不然這個國家就會使我消沉下去。打獵還不夠,我得養馬和訓練跑馬。」

  由於在一個新國家裡居住了多年,比別人特別精明一點、決斷一點,法爾看出近代養馬術有它的弱點。那些人全迷在時尚和高價錢上面。他要買筋骨好的馬,家世滾他媽的!然而這時候他已經對某一血統著了迷了!他半意識地想著:「這個渾蛋氣候真有點鬼,弄得人團團轉。沒有關係,我一定要買一匹有梅弗萊血液的。」

  他懷著這樣心情到達了自己夢想的地點。這是一次比較清靜的賽馬,最投合那些喜歡看馬而不喜歡看賭棍面孔的人的口味;法爾始終都盯著溜馬的場子轉。二十年的殖民地生活使他擺脫掉從小養成的紈袴習氣,只剩下愛馬者的那種十足整潔的派頭,對他稱做的某些英國男子的「嘻嘻哈哈」派頭,和某些英國女子的「濃裝豔抹」打扮,全看不入眼,覺得又特別又可厭——好麗一點不是這個樣子,而好麗就是他的理想。他眼明手快,人又機智,一上來就考慮著怎樣做一筆交易,挑一匹馬,再喝它一杯酒;當他眼望著一匹梅弗萊牝駒走去時,靠近他身邊有人慢吞吞地說:

  「法爾·達爾第先生嗎?達爾第太太怎樣?很好吧,我希望。」他看出原來就是他在自己妹子伊摩根家裡碰見的那個比利時傢伙。

  「普羅斯伯·普羅芳——我們在一起吃過午飯,」那聲音說。

  「你好?」法爾咕嚕一聲。

  「我很好,」普羅芳先生回答,他笑得那樣慢吞吞的,簡直沒有人學得了。好麗稱他是個「好魔鬼」。哼!這兩撇濃濃的、剪得很尖的上須,倒有點魔鬼派頭;不過懶洋洋的,而且脾氣不壞,眼睛長得很秀,有一種意想不到的神采。

  「這兒有一位先生想認識你——你的一位舅父——喬治·福爾西先生。」

  法爾看見一個大塊頭,鬍子剃得光光的,就象一頭公牛,雙眉微皺,一隻深灰色的眼睛裡蘊含著諷刺的幽默。他隱隱記得舊時跟他父親在伊昔姆俱樂部吃飯時曾經見過這個人。

  「我過去常跟你父親一起看賽馬,」喬治說;「你的馬養得怎麼樣?要不要買一匹我的馬?」

  法爾笑起來,借此掩飾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養馬已經不時新了。他們這兒什麼都不當作一回事,連養馬也不當一回事。喬治·福爾賽,普羅斯伯·普羅芳!連魔鬼本人都不見得比這兩個人更加看透一切呢。「我還不知道你喜歡跑馬,」他對普羅芳先生說。

  「我並不。我不喜歡跑馬。我是個遊艇手,卻不喜歡駕遊艇,不過我喜歡看見我的朋友。法爾·達爾第先生,我備了一點午飯,就是一點點,你可願意吃一點;不多——就是一點午飯——在我的車子裡。」

  「謝謝,」法爾說;「承情之至。我大約一刻鐘後就來。」

  「就在那邊。福爾西先生也來的,」普羅芳先生用一隻戴了黃手套的指頭指了一下;「小小汽車裡吃頓小小的午飯;」他向前走去,穿得一身筆挺,懶洋洋的,神情淡漠。喬治·福爾賽跟在後面,又整潔,又魁梧,一臉的滑稽樣子。

  法爾仍舊站在那裡望那頭梅弗萊牝駒。喬治·福爾賽當然上了年紀了,不過這個普羅芳說不定和自己一樣大;法爾好象覺得自己年紀特別小,好象這匹梅弗萊牝駒是這兩個人嘲笑的玩具似的。那馬已經變得不真實了。

  「這匹『小』雌兒,」他好象聽見普羅芳的聲音說,「你看中它什麼地方?我們全得死啊!」

  然而喬治·福爾賽,他父親的好朋友,卻還在跑馬!梅弗萊血統——這比別的血統究竟好多少呢?還不如把他的錢賭一下的好。

  「不行,不行!」他忽然喃喃自語起來。「要是養馬都沒有意思,那麼做什麼事情也沒有意思!我來做什麼的?我要買下它。」

  他退後兩步,看那些到草場上來的客人向看臺湧去。服飾講究的老頭子,精明而壯碩的漢子,猶太人,天真得就像是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馬的教練員;輕佻而懶散的高個子女人,或者步履輕快、大聲說話的女人;神情裝得很嚴肅的年輕人——有兩三個都只有一條胳臂!

  「人生在世界上就是賭博!」法爾心裡想。「鈴聲一起,馬跑起來,鈔票就換手;鈴聲再起,馬又跑起來,鈔票又回來了。」

  他對自己竟而有這種哲學見解頗為駭然,就走到草場門口去看梅弗萊牝駒溜腿。它的動作不壞;所以他就向那部「小小」車子走去。那頓「小小」午飯是許多男子夢想到而很少吃得到的;吃完午飯,普羅芳陪他回到草場那邊去。

  「你妻子是個漂亮女子,」他出其不意說了一句。

  「我認為最漂亮的,」法爾冷冷地回答。

  「是啊,」普羅芳先生說;「她的臉生得很漂亮。我就喜歡漂亮女子。」

  法爾望望他,有點疑心,可是這個同伴的濃厚魔鬼氣息中夾有一種好意和直率氣味,使他暫時放下心來。

  「哪個時候你們高興來坐遊艇,我願意帶她海上去遊覽一下。」

  「謝謝,」法爾說,重又不放心起來,「她不喜歡航海。」

  「我也不喜歡,」普羅芳先生說。

  「那麼你為什麼要駕遊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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