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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三卷 第三章 裡希蒙公園

  就在索米斯渡海上巴黎去的那一天下午,喬裡恩在羅賓山收到一封電報:

  令郎染腸炎症,尚無生命危險,將續電。

  瓊的臥鋪已經定好了,第二天就要動身,一家上上下下本來就已經心緒不寧,又來了這個消息。電報送來時,瓊正打算把伊立克·考柏萊的一家人托給自己父親照應。

  在喬裡參軍的刺激下,瓊去報名當紅十字會看護的決定,雖說是忠實履行了,卻不免有點著惱和懊悔,這是福爾賽家人碰到剝奪他們個人自由時都會感覺到的。開頭她還熱心,滿口說事情「有意思之極」,一個月後,就慢慢覺得由她自己訓練自己要比別人訓練自己好得多。如果不是因為好麗硬要學姊姊的樣子,也要去受訓練,她准會退出不幹了。

  四月間,喬裡和法爾隨部隊出發之後,她這種三心二意的情況就更加穩定下來。可是現在就要離開了,一想到要丟下伊立克·考柏萊和一個妻子兩個兒女在一個冰冷的、不懂藝術的世界上飄泊,心裡非常難過,所以會不會去,她自己都很難說。讀到那封令人焦灼的活生生的電報,她的事情才算敲定了。她想像自己已經看護喬裡起來——他們當然會讓她看護自己兄弟的啊!喬裡恩為人總是比較隨便而且不大有信心,並不存這種希望!瓊真是糟糕!人生是多麼的粗暴和殘酷啊!她這一代的福爾賽家人有沒有一個真正懂得的?自從獲悉兒子抵達開普敦之後,他一想起來就要不快個半天。

  他總沒法不使自己感到兒子經常處在危險之中。電報裡面的情況雖則嚴重,他倒為之心情一寬。至少,槍彈是打不到喬裡了。可是——腸炎確是個厲害病呢!《泰晤士報》上登滿了得這個病送命的人。為什麼不能夠讓他兒子安安穩穩耽在家裡,他自己睡在那個接近大陸的醫院裡呢?的確,三個兒女的非福爾賽犧牲精神把喬裡恩足足搞糊塗了。他自己巴不得能跟喬裡換一換,因為他愛自己的兒子;可是這種個人的動機他們卻完全感覺不到。他只能有一個想法,就是福爾賽的類型看上去已經日趨沒落了。

  下午三四點鐘光景,好麗跑出來到那棵老橡樹下面找他。最近幾個月來,離開家在醫院裡訓練,她已經長出不少了。喬裡恩看見好麗跑來,心裡想:「她比瓊懂事,雖說還是個孩子;看事情清楚得多。感謝上帝,她還不會出去。」好麗在秋千架上坐了下來,很是沉靜。「她跟我一樣,」

  喬裡恩想,「感到很難受呢。」他看見好麗的眼睛盯著他望,就說:「不要老是放心不下來,孩子,他假如不生病的話,說不定還會碰上更大的危險呢。」

  好麗從秋千架上下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爹。喬裡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去從軍的。」

  「怎麼講?」

  「你在巴黎的時候,法爾·達爾第和我,我們兩個人要好起來。我們時常上裡希蒙公園去騎馬;我們訂了婚。喬裡發現了,認為應當阻止我們;所以他就向法爾挑戰,一同去參軍。這全是我的不好,爹;所以我也要出去。他們兩個人只要有一個出了事情,我就活不了。而且,我跟瓊受的是一樣訓練。」

  喬裡恩呆呆看著女兒,驚異中微微有點好笑。原來自己一直問自己的那個疑團,解答就在這裡;原來他的三個兒女終究還是福爾賽。好麗早就該把一切經過告訴他!可是這句帶有諷刺味道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對年輕人的慈愛在他的所有信仰裡面恐怕是最神聖的一條了。當然,這就是他慈愛的報應!訂婚了!怪不得他跟好麗近來沒有什麼接觸呢!而且是和小法爾·達爾第,索米斯的外甥訂了婚——屬￿敵人的陣營!這事簡直太叫人不開心了。他收起畫架,把水彩畫倚著樹身放著。

  「你告訴了瓊沒有?」

  「告訴了;她說她總有辦法把我塞在她的房間裡;她住的是單人房間;可是我們兩個人得有一個睡地板。你答應的話,她馬上就進城去請求批准。」

  「答應?」喬裡恩想。「這個時候要我答應未免太遲了一點!」可是他仍舊止住自己沒有說。

  「你年紀太小了,親愛的;他們不會讓你看護他。」

  「瓊認識的幾個人,就是她幫助著上開普敦去的。他們如果不讓我看護他,我可以跟她們待在一起,在那邊受訓練。放我走吧,爹!」

  喬裡恩微笑了,原因是自己哭都哭得出來。

  「我從來不阻擋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他說。

  好麗張開胳臂摟著他的頸子。

  「爹!你是世界上頂好的人。」

  「這等於說我是頂壞的人,」喬裡恩想。他對自己的容忍主義如果說有什麼懷疑的話,那就是在這種時候。

  「我跟法爾的家裡人不好,」他說,「而且我也不知道法爾怎樣,不過喬裡是不喜歡他的。」

  好麗眼睛茫然看著。

  「可是我愛他,」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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