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三九


  「錢只合拿來花掉,」他說;「我真想能夠多一點錢。」喬裡眼睛直接抬起來把他看了一眼,這種判斷的目光,是從老喬裡恩遺傳來的;錢是不應當拿來在嘴裡談的!又是沉默,兩人喝著茶,吃著松餅塗牛油。「你家裡人下來住在哪裡?」法爾問,竭力裝得隨便的樣子。「住彩虹旅館。你對戰局怎樣看法?」

  「始終很糟糕。那些波爾人一點不痛快,為什麼不堂而皇之打一下?」

  「為什麼要那樣?除掉他們這種打法,別的打法都是對他們不利的。我倒佩服他們。」

  「騎馬和打槍他們是會的,」法爾承認,「可是討厭得很。你認識克倫姆嗎?」

  「麥頓學院的嗎?只認識他的臉。他也是那夥浪裡浪蕩的一個,可不是?紈袴,繡花枕頭。」

  法爾用肯定的語氣說:「他是我的朋友。」

  「哦!對不起!」兩人都窘著坐在那裡,瞠著一雙眼睛不看對方,都抓著各自一套心愛理由開始瞧不起對方起來。因為喬裡不自覺地在模仿一種類型的人,那些人的格言是:「你這種人要我們討厭都不配。人生太短促了,我們要談得快些,乾脆些,多做,多知道,而且任何你能夠想像得到的事情我們都不大想談,我是『最優秀的』——最堅強的。」而法爾也在不自覺地模仿另一種類型的人,那些人的一套格言是:「你這種人要我們感覺興趣,或者起勁,才不配呢。我們什麼新鮮事兒都見識過,就是沒有,也裝著見過。我們生活得簡直筋疲力盡了,有什麼深更半夜對於我們是太遲的?我們可以賭得把襯衫輸掉,然而毫不介乎。我們飛得非常之快,把什麼都拋在後面。一切都是香煙的煙氣。畢司米拉!」英國人血統裡那種根深蒂固的競爭精神逼使這兩個年輕的福爾賽各自要有個理想;而在這個世紀的末尾,理想也是五花八門的。貴族階級大體上已經採取了「管他媽的」原則;雖則零零落落,還看得見克倫姆那樣的人——他也是個貴族子弟——徹頭徹尾還是那副懶洋洋的神氣,在豔羨著那片賭徒的樂土,而這個正是八十年代中那些舊式的「紈袴」,和「獵豔者」的最高境界,而且在克倫姆那種人的周圍還聚集了一夥貴族敢死隊,還有一批富家子弟跟在後面。

  可是在這兩個表弟兄之間還存在著一種不大顯明的惡感——正由於兩人的面貌有種說不出的類似,而且雙方可能都厭惡這個;或者由於兩個人都或明或暗地意識到,在這個部落的兩個支脈中間仍舊存在著古老的仇恨,這都是他們的長輩隨嘴的一句話或者一點半點暗示在他們頭腦裡形成的。由於這種情形,所以喬裡一面把茶匙攪得多響的,一面盤算:「他這根領帶別針,這件大衣,這種慢吞吞的說話派頭和賭錢的習慣——天哪!」

  法爾呢,一面把松餅吃完,一面也在想:「這個傢伙真是小畜生!」

  「我想你要去接家裡人了吧?」法爾說,就站起來。「你可以告訴他們,我很願意帶他們參觀一下布萊斯奴斯學院——並不是說有什麼可看的——如果他們高興的話。」

  「謝謝,我問問他們。」

  「來吃午飯怎麼樣?我一個傭人菜做的倒還不錯。」

  喬裡拿不准他們有沒有工夫。

  「不過,你總替我問一下,行嗎?」

  「謝謝你的好意。」喬裡說,他的意思是決定不讓他們去的;可是,由於生來就有禮貌,他又接上一句:「你明天還是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也好。什麼時間?」

  「七點半。」

  「穿禮服嗎?」

  「不用。」兩人分手了,各自心裡燃燒著微妙的敵意。

  好麗和她父親坐了中午的火車到達。這在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鐘樓和夢意的名城,她一句話也不說,幾乎是羞澀地望著自己的哥哥,因為他也是這個名勝的一部分。吃完午飯,她隨意走動走動,抱著強烈的好奇心在察看喬裡的屋內陳設和他的生活內容。喬裡的起坐室是木板鑲的牆壁,一套印刷的巴吐羅齊鏤刻代表了藝術,還是老喬裡恩當初買來的,另外就是些大學生活的照片——都是些年輕人,精神活潑的年輕人,有點英雄氣派,正好拿來和她記憶中的法爾作個比較。喬裡恩也留心察看著這一切,因為很能說明自己兒子的性格和趣味。

  喬裡急於要他們看他划船,三個人就出發上河邊去。好麗走在父親和哥哥中間,當人們掉頭盯著她望時,就感到得意。為了看個痛快,父女兩個在上船的地方丟下喬裡,過河到了拉纖的小路上。喬裡的身材本來不胖(在所有福爾賽家人當中,只有斯悅辛和喬治是肥碩的),所以在一個八人的選拔隊中,當了第二手。那種神氣非常認真,而且賣勁。喬裡恩覺得他是這夥人中間最漂亮的一個,心裡很是得意;好麗和一般做妹妹的一樣,卻比較看上另外一兩個,可是死也不會說出來。那天下午,河上很是明媚,草地綠油油的,樹木的顏色仍舊很美。一種異常的靜謐籠罩著這座古城;喬裡恩打定主意,天氣如果仍舊好下去,一定拿出一天來畫些素描。八人隊第二次劃過他們,沿著許多平底船使勁地向家裡趕——喬裡板著一副臉,不讓人家看出他劃輸了。父女兩個回到河這邊來等他。

  「哦!」喬裡走在基督教會學院的草地上說,「今天晚上我得邀法爾·達爾第那個傢伙來吃晚飯。他要請你們吃中飯,並且帶你們參觀布萊斯奴斯學院,所以我想還是邀他一下;那樣你們就不用去了。我不大喜歡這個傢伙。」

  好麗一張相當狹長的臉變得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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