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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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恩已經約定,不帶狗。這條狗,這條聽話的老普魯托,現在再也不能經常上街了,因為它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汽車輾死。馬特恩筆直往前,疾步行走,因為他已經約好了時間。他買了櫻桃,整整一磅櫻桃。現在,他朝著約會地點的方向吐著櫻桃核。迎面而來的人不得不躲開。櫻桃在減少,時間也在一分鐘一分鐘地減少。如果有人步行走過那座橋,那他就會發現萊茵河是多麼寬闊,從杜塞爾多夫一側的天文館到上卡瑟爾,有吃完整整一磅櫻桃那麼寬。他在從側面吹來的風中吐著櫻桃核,這陣風把櫻桃核逼到科隆方向;可是,萊茵河卻把它們帶往杜伊斯堡或者更遠的地方。每一顆櫻桃都在強烈要求下一顆櫻桃。吃櫻桃使人怒氣衝衝。怒火從一顆櫻桃到另一顆櫻桃,越燒越旺。耶穌將兌換貨幣的業務人員從廟堂中趕了出去。他在做這件事之前吃了一磅櫻桃。就連奧賽羅在他採取下一步行動之前也吃了整整一磅櫻桃。那對莫爾兄弟,他們倆每天每日甚至在冬季都吃櫻桃。如果說馬特恩必須扮演耶穌、奧賽羅或者弗蘭茨·莫爾的話,他就不得不在每次演出前吃下整整一磅櫻桃。有多少仇恨同逐漸成熟的櫻桃一道滋長,或者說有多少仇恨在密封的大口玻璃瓶裡同這些櫻桃一起越熬越濃?它們看起來都是圓圓的,但實際上櫻桃卻是尖尖的三角形。特別是酸櫻桃可以把牙齒磨鈍。就好像他非這樣做不可似的。他思考的時間少,吐櫻桃的時間多。下班的人群在他前面緊緊地抓住他們的帽子,他們不敢冒險回頭看。那些回頭張望的人,背後都有靠山。只有同樣已經約定的英格·薩瓦茨基,用小眼睛無所畏懼、準確無誤地映現出這個越來越咄咄逼人的馬特恩的身影。她怎麼會知道他已經有一磅櫻桃下肚了呢?她那雪白的、上緊下寬的夏季女裝在風中飄動。還是那件五四年做的緊身胸衣,當然有腰帶。她擅自作主,穿上了無袖衣服。英格衣服裡的風撫摩著女裝的膝部和相對的膝蓋。他們相對而笑,相互讓步,走出四步半意大利涼鞋的腳步。這時,有東西在兩個相對的胸脯之間擊中了她。可是英格·薩瓦茨基不為任何東西所動,她始終勇敢地站著:「難道我不準時?衣服上這個斑點正合適。這兒反正有一點紅色掉了。這是甜櫻桃還是酸櫻桃?」 因為紙袋提供了所有的憤怒,所以吐櫻桃核的人可以讓它從手中掉下去了。「我要不要給你買一個紙袋?對面就是一個貨攤。」 可是英格·薩瓦茨基想「坐鏈式旋轉木馬,不斷地坐」。就是說,要橫穿萊茵河邊的草地,往那邊走去,同許多想往裡沖的人一起往裡面沖,而且立即也就被計算在內了。可是,無法進行環境描寫,因為她不喜歡冰凍甜食,她不會射擊,而「8」字形回旋滑道只有在黑暗中才使她開心,在表演篷裡人們只能感到大失所望。她只喜歡鏈式旋轉木馬,要不斷地坐。 他先給她射到兩朵玫瑰花和一朵鬱金香,然後,她不得不同他坐在一輛病人自控機動車中,任其顛簸行駛。在這當兒,他外表上不露聲色,呆頭呆腦,內心裡卻在考慮這一群人,考慮唯物主義和超驗論。緊接著,他打了三槍,給她打到一隻瓦莉喜歡的小黃熊,不過這只熊不能鳴嗚吼叫。現在,他只好站著接連喝下兩杯啤酒。現在,他給她買糖炒杏仁,也不管她要不要。很快又打了靶:兩個八環,一個十環。她終於可以同他一道坐鏈式旋轉木馬了,不過,不能沒完沒了地坐。 一切都如約進行。旋轉木馬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正在逐漸過時。可是,英格熱衷於老式東西。她搜集音樂鬧鐘、會跳舞的熊、剪紙、皮影戲、發出聲響的轉陀螺和彩印畫,而且特別適合坐鏈式旋轉木馬。她讓人為這次轉圈旅遊專門縫製了衣服和內衣。頭髮披著,相對的膝蓋肯定不會緊緊壓在一起。因為誰像英格·薩瓦茨基那樣熱,誰身上每時每刻都不得不帶著一張發燒的小嘴兒,誰就想讓自己和那個玩意兒不斷地吹著風。可是,他不喜歡這種事,他喜歡服從重力法則。旋轉木馬轉了兩分半鐘之久,儘管你把自己的頭髮卷起來,在反方向旋轉時又散開來,但仍然在不斷旋轉,一直轉到音樂停止。可這時英格卻希望兜風:「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你總有一天不會成為掃興的人。甚至就連你都沒有辦法用更便宜的東西使她暈頭轉向。在轉動時,你就稍微往四周瞧一瞧吧。老是同一座蘭貝爾圖斯斜塔,它在對面是杜塞爾多夫的象徵。老是同樣的面孔,這些面孔在下面有的熱情,有的冷淡,它們同被射擊得來的、擲色於贏來的和買來的東西一起,站成半圓圈,等待馬特恩歸來。有一群人相信他,引用他的出版物。烏合之眾的智慧,烏合之眾的恐懼!按照同樣的藥方,把所有的人都毫無區別地攪到一起。心中的年金,沒有悔恨的熱帶叢林,衛生保健的癡迷陶醉,在這裡既無好也無歹,而是異乎尋常,是一種調味汁。撒上豌豆。按照我的想法,在一塊糕點裡放上葡萄乾。忘記存在的人在尋找超驗的代用品。全是衣服圖案相同的納稅人,只有一個人除外。大家都一模一樣,只有一個人引人注目。他無非是織物上的一個瑕疵罷了,然而卻引人注目。一圈又一圈,腦海裡拋不開這些東西。他像射擊協會所有的會員一樣,戴著一頂射手帽。儘管如此,他還是來了又走,來了又走。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會員。哦,名字!這就是,咳,明白了,等一下!去——來。他不在時使我若有所失。這個玩笑馬上就要結束,警察少校小兄弟。這些歡樂會慢慢消逝,奧斯特爾胡厄斯警察少校。咱們去坐鏈式旋轉木馬,好嗎?用主導動機去追趕殺人動機?海因裡希,你說,咱們要不要去? 有幾個射擊協會會員想去,可是這個特殊會員不想去。這個在此期間遵守城市規定的射擊協會會員海因裡希·奧斯特爾胡厄斯從前想,可現在,在有人從正在啟動的鏈式旋轉木馬上跳下來,大聲叫著他的名字,而且還叫著那個已過去了多年的官階,從這裡一直叫到世界盡頭時,他再也不想坐旋轉木馬了,而是想一走了之。他不願意聽到警察少校這個稱呼。就連老朋友也不能這樣叫他。因為這是過去的事,在這兒不合適。 這種事已經經歷過多次,經常拍成電影。沒有任何事情比在射擊比賽場上逃跑更容易的了。因為到處都站著親愛的射擊協會會員,他們戴著帽子,一半是森林管理員帽,一半是海員用的防水帽。他們隨時準備掩護他。只要稍微跑一跑,把狼引人歧途。他們分散開來,幾乎要把這只狼分開,分成四份,藉以迷惑它。馬特恩看來只好以十六分之一的身體去追獵奧斯特爾胡厄斯。抓住,抓住!主導動機在追趕殺人動機!啊,他真該把普魯托帶在身邊,它會知道通向海因裡希·奧斯特爾胡厄斯之路。啊,他真該用櫻桃核和櫻桃斑點給他,給這個打斷別人肋骨年代的警察少校,而不是給英格那件衣服作記號。「奧斯特爾胡厄斯,奧斯特爾胡厄斯!」你別轉身——周圍都是櫻桃核。 在叫喊奧斯特爾胡厄斯和尋找奧斯特爾胡厄斯一個小時之後——他很可能抓住過一個團的射擊協會會員的制服紐扣,然而又無精打采地把他們放開——他又找到了線索。他從踏壞的草地上撿起一張踩得爛糟糟的照片。照片上現出的不是任何一個人,也不是那個射擊協會會員,而是時隔多年的警察少校奧斯特爾胡厄斯,就是他在三九年時,在騎兵街警察局地下室裡親自審訊拘留待審的犯人瓦爾特·馬特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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