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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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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躺下了。在這之前,他們喝完了咖啡杯裡的馬鈴薯酒和蛋黃利口酒,英格小寶貝跳完了獨舞,馬特恩演完了獨角戲,薩瓦茨基給自己和那兩個人講完了過去和現在的故事。他們在廚房裡給狗準備了一個鋪位,自己也趕快用肥皂洗了洗,爬上了適用於航海的雙人床。薩瓦茨基一家于把這張床稱為婚姻城堡,他們用七瓶兩升大的瓶裝甜菜糖漿才買下它。從來沒有三個人一起睡——要不然,你們三個人都醒著。 馬特恩寧願睡左邊。薩瓦茨基作為主人有右邊的位子也就心滿意足了。中間屬英格小寶貝。啊,昔日的友情在經歷三十二次廳堂大戰變得冷淡之後,現在又重新在搖搖晃晃的婚姻城堡中得以重溫。帶著黑狗來到這裡進行審判的馬特恩用體貼入微的手指量出英格空隙。這時,他碰到了朋友那好心好意的丈夫手指。兩人的手指就像當年在比格爾草地,在奧拉的跑馬廳,或者在小錘公園餐廳的櫃檯旁那樣,親親熱熱,體貼入微,好心好意地合在一起,感覺到舒舒服服,然後又慢慢分開。這樣做使她很開心,居然有這麼多名堂和花樣。這使朋友們受到鼓舞,馬鈴薯酒使人昏昏欲睡。要舉行一場速度上的比賽,頭挨著頭比一比。哦,敞開大門的夜晚啊,這時候英格小寶貝必須睡到英格一側,好讓這位朋友從頭開始測量她,好讓丈夫能夠彬彬有禮地從船尾跟上來。儘管她身材嬌小,具有萊茵河地區人那種身段優美的特點,但是英格空隙卻提供了非常寬敞的居住權和住處。要是不感到惶恐不安就好啦。哦,友情,錯綜複雜的友情啊!每個人都換上了另一副面孔。種種意圖,主導動機,殺人動機,千差萬別的求學之路,對複雜和諧的渴求,有如此多的環節!在這兒是誰在吻誰呢?是你還是我?誰還想吹噓自己的財產?誰在擰自己,好川對立面也大叫大喊?誰想帶著這些按照心、牌和腎的模式命名的名字來這裡進行審判?讓我們都公平合理吧!每個人都想在朝陽的一面趴一下。每個人都想在美好的一面躺一下。每一張三個人睡的床都需要一個裁判。啊,生活多麼豐富多彩啊!天堂擬訂了六十九個位置,地獄提供給我們結節,金屬小圓圈,平行四邊形,香煙頭,鐵砧,希奇古怪的回旋曲,天平,三級跳遠,僻靜的住處,還有在英格空隙冒出來的名字:英格膝蓋——吃糖英格——英格叫喊——咬食英格,英格魚,是的英格,分腳跳英格,呼吸英格,啃食英格——英格疲勞,英格停工,英格休息——醒來英格,睜眼英格,有客來訪英格,拿鱈魚肝來英格,兩朋友英格,你的腿我的胳臂英格,他的胳臂你的腿英格——英格三重唱——三位一體英格,請別睡著英格,轉過身去英格——如此漂亮英格,已經遲了英格,今天幹了很多活兒英格,甜菜英格——糖漿英格——狗困了英格——晚安英格——親愛的上帝在瞧英格! 現在,他們躺在黑洞洞的、過去是四方形的屋子裡,不均勻地呼吸著。誰也沒有輸,所有的人都贏了。三個勝利者在一張床上。英格抱著她的枕頭。兩個男人在張開嘴巴睡大覺。聽起來好像是他們在鋸木頭似的。他們在砍伐古滕貝格紀念碑四周整片漂亮的耶施肯塔爾森林,砍倒一根又一根山毛櫸。埃爾布斯山已經光禿禿的了。很快就可以看到斯特芬路了,可以看到一個挨著一個的別墅。在斯特芬路的這樣一個別墅中,埃迪·阿姆澤爾住在一些裝上椴木護牆板的房間裡,製作真人大小的稻草人。這一個稻草人表現的是一個睡大覺的衝鋒隊隊員;另一個稻草人表現的是一個睡大覺的衝鋒隊中隊長;第三個稻草人表現的是一個女孩,她從上到下,全身沾滿了吸引螞蟻的甜菜糖漿。當這個普通的衝鋒隊隊員在睡夢中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時,那位衝鋒隊中隊長通常都在打呼嚕。只有那個糖漿女未發出絲毫聲響,可四肢卻在動個不停,因為身上到處都是螞蟻。在外面,耶施肯塔爾森林的漂亮、光滑的山毛櫸一根接一根被砍掉——再說,這很可能還是一個山毛櫸果實的豐年呢——就在這裡,埃迪·阿姆澤爾正在他那斯特芬路的別墅裡製作第四個真人大小的稻草人,一隻活動的、十二條腿的黑狗。為了讓這只狗能夠汪汪大叫,埃迪·阿姆澤爾給它安上了一個發聲的機械裝置。現在它正汪汪大叫,叫醒打鼾者、咬牙人和身上螞蟻橫行的糖漿人。 這是廚房裡的普魯托。它想要人家聽到它的吠聲。三個人都從一張床上翻身爬起來,相互之間也不道一聲早安。「千萬別三個人一起睡——要不然,你們三個人都睡不著。」 吃早飯時,有牛奶咖啡和糖漿麵包。每個人都在啃自己的麵包。每個人,每個人,每個人。每種糖漿都太甜。每團烏雲都已經下過雨。每個房間都過於四四方方。每張臉上都露出反對的神情。每個孩子都有兩個父親。每個腦袋都在想著別的事情。每個巫婆都更會釀制。有三個星期之久的早餐複早餐。每個人都在啃自己的麵包。這出三人劇早已列在上演節目表上。秘密的和半公開的意圖就是:將喜劇分為一出獨角戲:約亨·薩瓦茨基獨自一人熬甜菜。分成一出兩人竊竊私語的戲劇:小瓦爾特與英格小寶貝賣一條狗,變得富有和幸福;可是馬特恩不想賣,於是兩人竊竊私語。他寧肯單獨同這條狗在一起,再也不肩並肩地同她呆在一起。 這當兒,在四方形的起居室兼臥室外面,也就是在弗利斯特登與比斯多夫之間,甚至也在英根多夫與格萊森之間,同樣地,在羅默爾斯基爾興、普爾海姆與克瓦德拉特—伊興多夫之間,是戰後的寒冬。出於非納粹化的原因而下著雪。每個人都把物品和事實放到寒冬地區去,好讓它們被雪蓋住。 馬特恩和薩瓦茨基為那些對此毫無過錯的生物做了一個小小的鳥籠。他們想把鳥籠支在園子裡,從廚房的窗戶往外觀察。薩瓦茨基回憶道:「我只有一次看到這麼多雪堆成一堆。那是三七年到三八年的事,那時我們去拜訪斯特芬路的那個胖墩兒。當時就像今天這樣下著雪,一個勁兒、一個勁兒地下。」 後來,他在洗衣間裡給那些兩升大的瓶子塞上軟木塞。這當兒,這一對深居簡出的年輕人已經數過露天裡的所有麻雀。因此,他們的愛情必然有發揮作用的場所。他們同狗一起從從容容地走過著名的三角形地區,即費利斯特登一比斯多夫一施托梅爾恩地區,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值得一提的地方,因為周圍雪花飄舞,紛紛揚揚。只有那些在比斯多夫一施托梅爾恩公路沿線——這條公路從貝格海姆一埃爾夫特出發,伸向萊茵河畔的沃林根——矗立著的電報杆使小瓦爾特和英格小寶貝想起,這個冬天就要結束,這場雪即將過去。從前在積雪下面長著甜菜,他們今天仍以這些甜菜所提供的物質為生;他說的是四張嘴全在內,因為狗也得好好飼養;當她說,必須把它賣掉,這條野狗該攆走時,她愛的只是他,他、他、他:「要是不這麼冷的話,我真想乾脆呆在這兒,在野外,站著,躺著,在藍天下,在大自然之中——可是這條狗必須走,聽見嗎?它讓我心煩!」 普魯托仍然一身黑色。白雪與它相配,巧奪天工。英格小寶貝想哭,可是太冷了。馬特恩寬大為懷,他在公路一邊積滿白雪的電報杯之間說著吉利的事——人們往往只有在告別之前或者即將告別時才這樣講。他甚至對他特別喜愛的詩人①也要發洩一通——中學畢業生在談論自我——蠟菊和玫瑰花的殘枝敗葉。但是他並未沉醉於因果論遺傳學,而是及時地轉上了存在論的軌道。英格小寶貝喜歡這樣。這時,他一面伸手抓住雪片,一面大喊大叫,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發出噓聲,從嘴裡擠出幾句希奇古怪的話來:「我為自己而存在!決不存在世界,而只有世界化。自由是通向自我的自由。自我實存著。這個正在構思中的自我就是在構思中的其中。自我,正處於某種狀態的、有傾向性的自我。自我,世界藍圖!自我,創立的本源!自我,可能性——土壤——憑證!自我,基礎,建立在墮落的基礎上!」 -------- ①指德國詩人員思(1886~1956),後面的詞句摘自他的詩歌《遲來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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