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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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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情書 (1) 親愛的圖拉表妹: 有人勸我,把你和你的名字放到開頭,在一封信開始時,不拘禮節地稱呼你,因為你處處都是素材,現在是,將來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對自己講,只對自己講,而且沒法不對自己講;要不然我就對你講,講我在自言自語?你的家庭——波克裡弗克一家和達姆一家,來自科施奈德賴。 親愛的表妹: 既然我寫給你的每一句話都徒勞無益,既然我所有的話,即便是我對自己、我以頑強的意志對自己講的話也都只是沖著你來的,那我們終究要平淡無奇地握手言和,給我的生計和消遣打下一個並不雄厚的基礎。這個基礎就是:我給你講述。但是你並不傾聽。這種稱呼——好像我給你寫了一百零一封信——將依舊如形式上的散步手杖,我早就想把它扔掉了。我要懷著滿腔的怒火,把它扔進施特裡斯巴赫河裡,扔進海裡,扔進股票池中。不過,這只四條腿的黑狗是訓練有素的,它會把手杖給我送回來。 親愛的圖拉: 我母親娘家姓波克裡弗克,是你父親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的姐妹。她像波克裡弗克家的所有人一樣,出生在科施奈德賴。五月十七日,當燕妮·布魯尼斯半周歲時,我正常出生。十七年後,某位先生用兩個指頭把我輕輕一提,作為車載射手放進了一輛貨真價實的坦克之中。在西里西亞中部,也就是在一個對我來說並不像霍伊尼采南部的科施奈德賴那樣熟悉的地區,坦克進入陣地,因為要偽裝,坦克便往後挪,挪到西里西亞玻璃吹制工堆滿玻璃製品的一個木板棚裡面。到那時為止,當我在不斷地尋找一個同你即同圖拉諧韻的詞時,這輛正在進入陣地的坦克和那些嚓嚓直響的玻璃製品發揮作用了,使你的表兄哈裡找到了不押韻的語言。從此以後,我就寫簡單的句子,現在仍然在寫,因為布勞克塞爾先生勸我寫一部小說,一部真正的、不押韻的小說。 親愛的圖拉表妹: 對於博登湖和那裡的姑娘們,我一無所知;可是對於你和科施奈德賴,我卻什麼都瞭解。你在六月十一日出生。科施奈德賴位於北緯五十三點三分之一度,東經十七點零五度。你出生時體重為四磅三百克。有七個村子屬原來的科施奈德賴,它們是:弗蘭肯哈根、佩茨廷、德意志—采克青、格蘭瑙、利希特瑙、施朗根廷和奧斯特爾維克。你的兩個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亞歷山大也在科施奈德賴出生。圖拉和她的弟弟康拉德則是在朗富爾登記註冊。波克裡弗克這一名字早在一七七二年前,在奧斯特爾維克的教區記事錄裡就可以找到。達姆一家,也就是你母親一家,是在波蘭分裂之後幾年,先是在弗蘭肯哈根,然後在施朗根廷,才有人提到。他們很可能是從普魯士的波莫瑙遷來的。我倒是懷疑達姆一家來自大主教管轄的達梅勞,這尤其是因為達梅勞同奧布卡斯和格羅斯·齊爾克維茨一起,已經於一二七五年被送給了格涅茲諾的大主教。達梅勞當時名叫路易絲澤瓦·達姆布羅瓦,偶爾也叫杜布拉瓦,本來並不屬科施奈德賴。達姆一家子是外來移民。 親愛的表妹: 你在埃爾森大街來到人世。我們住在同一所房子裡。這幢出租房子是我父親——木工師傅利貝瑙的。斜對面,在所謂的股票房裡,住著我後來的老師——參議教師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他收養了一個女孩。儘管在我們這個地區過去從來沒有一個人叫燕妮,但是他卻叫她燕妮。我們木工作坊大院裡的黑色牧羊犬名叫哈拉斯。你受洗禮被取名為烏爾蘇拉,但是從一開始,你的名字就叫圖拉。很可能這個名字源于科施內夫伊的水神圖拉,他棲身於奧斯特爾維克湖,他的名字有各種不同的書寫方法,計有:Duller,Tolle,Tullatsch,Thula,或者Dul,Tul,Thul。當波克裡弗克一家還住在奧斯特爾維克時,他們作為租賃人住在湖邊的莫斯布勞赫斯貝施,在通往霍伊尼采的公路旁。從十四世紀中葉直到一九二七年圖拉誕生之日,奧斯特爾維克是這樣書寫的:Ostirwig,Ostirwich,Osterwigh,Osterwig,Osterwyk,Ostrowit,Ostrowite,Ostrowieck,Ostrowitte,Ostrow。那些科施內夫伊人說:OusteWitsch。奧斯特爾維克這一村名的波蘭詞根是osirow這個詞,意為河中島嶼或者湖中島嶼,因為奧斯特爾維克村最初,也就是在十四世紀時,位於奧斯特爾維克湖中的島嶼上。柏樹和榛樹環繞著盛產鯉魚的水域。除了鯉魚、鯽魚、斜齒鯿和必不可少的梭子魚之外,在這個湖裡還有一頭紅色的、頭上有白斑的、能在約翰內斯周圍哞哞講話的小牛,有一座傳說中的皮橋,有胡斯信徒入侵時期滿滿兩口袋的黃金和一個性情乖張的水神圖拉。 親愛的圖拉: 我那位木工師傅父親老喜歡講:「波克裡弗克一家在這兒永遠都發不了跡。他們真該呆在他們原來的地方,呆在卡布斯特爾。」 對於科施內夫伊捲心菜的種種影射都是針對我母親——我那個娘家姓波克裡弗克的母親的,因為她把她的兄弟連同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從沙質土壤的科施奈德賴哄到市郊來。按照她的意願,木工師傅利貝瑙把住茅屋的雇農和農工雇為木工作坊的輔助工。我母親說服了我父親,把空出來的兩間半住房,也就是我們上面的一層樓,廉價租給了這個四口之家。那時,埃娜·波克裡弗克已經懷上了圖拉。 對於所有這些好事,你母親並不感謝我父親。她反而在每一次家裡吵架時都把她的聾啞兒子康拉德的耳聾歸咎于我父親和他的木工作坊。據說,從一早到收工總是嗚嗚叫的、只有偶爾才沉默下來的圓鋸——它讓這一地段所有的狗和我們的哈拉斯也跟著叫起來,直叫到聲音沙啞——使還沒足月就出生的康拉德的小耳朵變得萎縮、失聰。 木工師傅不動聲色地聽著埃娜·波克裡弗克的責駡,因為她是在用一種科施內夫伊人的方式罵人。誰能懂得她罵些什麼呢?誰能把她罵的話說出來呢?科施奈德賴的居民把教堂墓地說成「禮拜堂墳地」,「堡」就是山,「壟」就是路。「神甫草」就是奧斯特爾維克地區神父的草地,大約有兩摩爾根那麼大。當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講到他在科施奈德賴幾個村子之間的漫遊時,也就是說,講到他冬天當小販去策克齊、阿布勞、格斯多夫、達梅勞和施朗根廷的旅途時,那些話聽起來就是這樣的:「那個似到策齊亞的壟,那個似到奧布諾的壟,到捷斯多普、到多梅諾的壟,到斯拉根廷的壟。」他在描述一次乘火車去霍伊尼采的旅行。這段鐵路線是這樣描述的:「走考恩茨的鐵壟。」要是有諷刺挖苦的人問他,他在奧斯特爾維克有多少摩爾根土地,他就會回答有一百一十二摩爾根土地,但是又眨眨眼睛,指著科施奈德賴聲名狼藉的飛沙,糾正道:「至少總有一百摩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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