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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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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醒來時,覺著兩條腿也蘇醒了! 我高興地大叫起來,一下子把整個身子都壓在了腿上,我癱倒了。 我就勢向門口爬去。 記不清是怎麼來到母親的房間的,我坐在了姥姥的膝蓋上,幾個陌生人在說話,一個乾瘦的綠顏色的老太婆說: 「包上頭,灌紅莓湯……」 這個老太婆穿綠衣服、戴綠帽子,臉上一塊黑痣正中間的一根毛也是綠色的。 她死死地盯住我。 「這是誰?」 我問。 「這是你奶奶……」 姥爺不快地回答。 母親指了指耶甫蓋尼·馬克西莫夫,說: 「這是你父親……」 馬克西莫夫笑了笑,彎下身來,說: 「我給你畫畫的顏料,好嗎?」 屋裡亮堂堂的,五根蠟燭中間擺著姥爺心愛的聖像。 窗戶外擠著幾個陌生的腦袋,壓扁了的鼻子擠在窗戶上。 那個綠色的老太婆用冰涼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耳朵,說: 「肯定,肯定……」 「他暈過去了」 姥姥說著,把我抱走了。 我只是閉上了眼睛而已,她抱我上樓時,我問: 「你為什麼不告訴?」 「住嘴!」 「你們都是騙子……」 她把我放在床上以後,就勢紮在被子裡,大哭起來。她哭得渾身顫抖: 「你,你也哭一哭吧……」 我沒哭。 灰暗陰冷的頂樓裡,她哭了很久,我假裝睡著了,她才走。 日子無聊得很,訂婚以後,母親出了一趟門,家裡冷冷清清,毫無生氣。 一個早晨,姥姥姥爺在擦窗戶。 姥爺問: 「怎麼樣,老婆子?」 「什麼怎麼樣?」 「你高興了吧?」 「住嘴!」 這些簡單的詞句後面隱藏著一件不用說而人人自明的讓人憂鬱的事情。 姥姥打開窗戶,小鳥的歡叫聲一下子湧了進來,大地上冰雪消融,一種醉人的氣撲面而來。 我從床上爬了下來。 「穿上鞋!? 姥姥說。 「我到花園裡去!? 「那兒的雪還沒幹,再過幾天!」 我沒聽她的。 花園裡,小草露了頂,蘋果樹發了芽兒,彼德蘿芙娜房頂上的青苔愉快地閃著綠光。 各種各樣的鳥兒在令人心醉的空氣中歡叫不止。 彼德大伯抹脖子的那個坑裡,胡亂堆著些亂草,一點春意也沒有。 我很生氣地想消滅這一切雜亂的、肮髒的東西,想把這兒整理得一塵不染,然後把所有的大人趕開,我一個人住在這兒。 我立刻就動起手來,這使我在一段很長的時期內躲開了家裡所發生的事。 「你怎麼老噘著嘴?」 姥姥和母親都這樣問過我。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並不是生她們的氣,而只是有點厭惡家裡發生的事。 那個綠老婆子還是常來常往,吃午飯、吃晚飯、喝晚茶,一副一切盡收眼底的神態,很有點咄咄逼人的意思。 說起上帝,她的眼就翻向天花板;說起家常話,她的眼睛就垂到腮幫子上。 她的眉毛很像剪紙,她的光板牙無聲無息地嚼著塞到嘴裡的一切,還可笑地翹著小手指。 她渾身都像她兒子似的潔淨,碰著任何一塊皮膚都讓人噁心。 開始那幾天,她有一次想把她那死人般的手送到我的面前,讓我吻她的手。 我扭開頭,跑了。 她對她兒子說: 「你得好好教育教育這個孩子!」 他伏首無語。 我極其憎惡這個綠色的老太婆和她的兒子。這種無法擺脫的憎惡,讓我挨了不少打。 一次,吃飯時,她瞪著眼說: 「喂,你,阿遼會卡,你怎麼總是狼吞虎嚥的,那樣的大塊東西,會噎著你的,親愛的!」 我從嘴裡掏出來一塊,遞給她: 「行,您拿去吃了吧……」 我被母親趕到了頂樓上,姥姥來了,她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說: 「老天爺,上帝保佑,你怎麼這麼調皮……」 我很不喜歡她捂住嘴的樣子,就一個人爬到了屋頂上,在煙囪後頭坐了很久。 是的,我總想使點壞,發洩一下自己的怨恨,跟誰也不再好言好語地說話。 有一回,我在繼父和他媽的椅子上塗上了機靈桃膠,把他們倆都粘上了! 姥爺打了我一頓。 母親把我拉過去,用膝蓋夾住我,說: 「親愛的,你怎麼了? 怎麼老發脾氣? 「你這樣,我會難受死的!」 她的淚水打在我的頭上,唉,還不如打我一頓好受呢! 我保證,以後永遠不再得罪馬克西莫夫家的人了,只要她不再哭! 「啊,那太好了。 「我們很快就結婚,然後去莫斯科,等我們回來了,你就同我們住在一起。 「耶甫蓋尼·瓦西裡耶維奇非常善良,也很聰明,你會和他友她相處的。 「你上了中學以後就上大家,就和他現在一樣,然後當醫生,或者……隨便你想幹什麼吧,只要有了學問……「好了,去玩吧!」 她一連串的話並沒有使我高興起來,我只想說: 「別出嫁,和我在一起吧!」 不過,我什麼也沒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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