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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要是巴沙能出來就好了!還有安德留夏!」母親低聲說。

  尼古拉望瞭望母親,然後垂下了頭。

  「尼洛夫娜,這樣的話您聽了一定很難受,可是我還是要說:我很瞭解巴威爾——他是不願意從監獄裡逃出來的!他願意在法庭上公開受審,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裡,——他是不會逃避審判的,而且也沒有必要!他到了西伯利亞總會逃走的。」

  母親歎了口氣,輕聲回答道:

  「那有什麼辦法呢?他是知道怎樣做才更好……」

  「哦!」尼古拉從眼鏡後面望著她,停頓了一下說。「要是您認識的這個農民能早點到這兒來就好了!要知道,雷賓的事必須寫在傳單上散發給農民,既然他的態度是這樣勇敢,那麼發一次傳單對他是絕對不會有害的。好!我現在就寫,柳德密拉可以很快地把它印出來……可是用什麼法子能儘快送到那裡去呢?」

  「我送去!……」

  「謝謝您,不過不要您去!」尼古拉不假思索地說。「我想,維索夫希訶夫去不知行不行,您看怎麼樣呢?」

  「要先跟他談談?」

  「請您跟他談談吧!另外還得教一教他才好。」

  「那麼,我呢?」

  「您不用擔心!」

  於是,他坐下來開始寫了。

  母親收拾著桌子,也抓空兒望望他。她看見他手裡的筆抖動著,在紙上寫出了一行行的黑字。偶爾,他脖子上的筋肉抖動起來,他便閉了眼,仰起頭,他的下巴也就跟著抖動起來。

  這讓母親看來很不放心。

  「好,寫好了!』他站起來說。「您把這張紙藏在身上。不過,您要知道,憲兵來的時候,您身上也要被搜查的。」

  「我才不怕那些畜生們呢!」她鎮定自若地回答。

  傍晚時分,伊凡·達尼洛維奇醫生來到這裡。

  「為什麼官方突然變得這麼慌慌張張的呢?」他在房間裡急急地來回走著,像是自問,又像是對別人發問。「夜裡總共搜查了七家。病人呢?」

  「他昨天就走了!」尼古拉回答說。「你看,今天是星期六,他們那裡有朗誦會,他不想缺席……」

  「哦,太傻了!頭打破了不養著還去聽朗誦會……」

  「我跟他說了,可是他不肯聽……」

  「想要在同志們面前誇口。」母親插嘴。「他會說,你們大傢伙看看——我已經流了血了……」

  醫生望瞭望母親後,故意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來,咬著牙說:

  「哦,好一個兇惡的女人……」

  「喂,伊凡,這兒沒有你的事,我們在恭候著客人——你走吧!尼洛夫娜,快把張那稿子交給他……」

  「又有稿子?」醫生驚呼道。

  「就是!你快拿去交給印刷所。」

  「我拿上!就送去!別的還有沒有?」

  「別的沒有了。門口有暗探。」

  「我看見了。我的門口也有。沒什麼了不起的!那麼,再見了!兇惡的女人,再見了。你們知道嗎?墓地上的衝突,結果是一件好事情了!滿城風雨地都在議論。關於這次事件的傳單,你寫得非常好,也很及時,一向我總主張嘛——壞的和平不如好的爭吵……」

  「得啦,你快走吧!」

  「您的態度可不大客氣呀!尼洛夫娜,跟我握手吧!那個小夥子做事到底太傻了,頭破血流的還去……你知道他住的地方嗎?」

  尼古拉告訴了他。

  「明天應該去看睦他——這孩子很不錯,對嗎?」

  「對!很不錯……」

  「應該好好地關心他愛護他,——他的頭腦是健康的!」醫生一邊往外走一邊不停地說著。「正是這種青年才能成長為真正的無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將來等我們要到那個大概已經滑階級對立的地方去的時候,他們就能接我們的班代替我們……」

  「伊凡,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我很快活,這就是緣故。那麼——你是準備去坐牢了?

  希望你在裡面休息休息,好好休息休息……」

  「我謝你了,我並不累。」

  母親站在一旁聽著他們二人的談話。他倆那種對青年工人的關心之情,叫她覺得非常歡喜。

  送走了醫生之後,尼古拉和母親喝著茶,吃了點東西。一邊低聲談論,一邊恭候著夜裡的客人。

  尼古拉久久地給講述他的同志被流放的事情,講到有些同志已經逃走了,化名繼續幹著他們的工作。

  撕去了壁紙的牆壁,聽了這些無私地把自己的一切貢獻給改造世界這個偉大事業的同志們的英勇事蹟,仿佛又是吃驚又不相信似的,所以就把他那輕輕的說話聲推開來。

  溫暖的影子親熱地圍繞著母親,使他心中對那些未曾認識的人們萌發了溫暖的愛意。這些人在她的想像中構成了一個充滿了無窮力量的巨人。這個巨人款款地然而不知疲倦地在大地上走著,用他那熱愛自己熱愛勞動的巨腕,清除著地面上千百年來虛偽的黴菌,晾給廣大人民那單純而又明白的真理……

  這個偉大的真理漸漸地蘇醒過來了,用同樣親切的態度號召著所有的人們,並幫助他們每個人都擺脫貪欲、惡意和虛偽——這三種用無恥的力量來征服和威脅世界的惡魔……這個巨人的形象在她心裡喚起的這種感情,正像她過去站在聖像前面,用充滿快樂和感謝的祈禱來結束一天的生活時的那種感情一樣——因為那時候她覺得那一天在她的生活中過得是比較輕鬆的。

  但是現在,她已經忘記了那樣的日子。

  然而,那種日子所喚起的這種感情卻擴大了,變得更光明、更歡欣,在靈魂裡生了更深的根,它好像有生命,越來越亮地燃燒起來。

  「憲兵好像不來了!」尼古拉突然轉了話鋒恍惚般地說。

  母親朝他看了一眼,惱慍地說:

  「哼!他們那些畜生!」

  「是啊,可是您該休息了,尼洛夫娜,您一定累壞了吧,——您的身體真棒!雖說遇著這麼多不安和憂慮,——都能輕而易舉地忍受過去,真了不起!不過,只是頭髮白得很快。好啦,去休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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