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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巴威爾鄭重地說:

  「她是個好人!」

  「這話說得對!」霍霍爾證明說。「她就是不明白她自己應當那樣做,而我們是願意而且那樣做的!」

  他們又開始爭論起母親所不理解的事情。

  母親又發現莎馨卡對她的兒子態度嚴厲,甚至時而訓斥他。巴威爾只是含笑不語,他的雙眼中閃出和以前對待娜塔莎一樣的溫和的光芒,他目不轉睛地瞅著這個姑娘。這也使母親覺得不快。

  有地,突然有一種使他們所有的人一起雀躍歡喜的感情,這叫母親吃驚不已。這種情形大多發生在他們念讀外國工人新聞的晚上。每當這時,大家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喜悅的光輝,大家都變得很古怪,像孩童一般幸福,發出歡快爽朗的笑聲,互相親熱地拍打著肩膀。

  「德國的朋友們真是好樣的!」不知是誰仿佛被歡樂陶醉了一般地嚷了起來。

  「意大利工人階級萬歲!」又有一次,大家異口同聲地叫出聲來。

  他們這呼喊聲傳播遙遠的地方,傳播給他們所不認識的、連語言也不相同的同志們,可是他們又好像深切地相信,那些未知的友人一定能夠聽見他們和理解他們的歡樂。

  霍霍爾兩眼放光,心裡比誰都愛意蕩漾,他說道:

  「我們應該寫封信給他們!讓他們知道知道在俄國也有和他們信奉同一種宗教、抱著同一目的、正在為他們的勝利而歡喜的朋友!」

  於是,大家夢幻似的面帶微笑,長久地談論法國人、英國人、瑞典人的事情,像談論他們所尊敬的,為他們的歡樂而歡樂的,同情他們的不幸的自己的友人、自己的知心人一樣。

  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裡,產生了全世界工人階級在精神上親密的感情。這種感情把所有的人融成一條心,它也感動了母親;她雖然不瞭解這種感情,但是這種感情卻用一種歡樂、青春、醉人和充滿了希望的力量使她直起腰來。

  「你們真行!」有一次母親對霍霍爾說。「什麼人都是你的同志——不論是亞美尼亞人,猶太人,奧地利人,——你們為所有的人歡喜,為所有的人悲痛!」

  「為所有的人!媽媽!所有的人!」霍霍爾叫著,「在我們看來,沒有所謂的國家,也沒有所謂的種族,只有朋友和敵人!一切工人都是我們的朋友,一切的財主、一切政府——都是我們的敵人。當你用善良的眼睛看看世界,當你知道我們工人如何之多,如何之強大的時候——你的心就充滿了歡喜。像過一個大節日一樣!媽媽,不論是法國人、德國人,當他們這樣地看人生的時候,他們也會有同感,意大利人也是同樣欣喜。我們大家都是一個母親的孩子,——都是『世界各國的工人友愛團結』這一種不可戰勝的思想的孩子。這種思想使我們感到溫暖,它是天空上正義的太陽,而這個天空,就是工人們的心,不論是誰,不論他幹什麼,只要是一個社會主義者——我們就是精神上的兄弟,現在是這樣,從前是這樣,將來永遠也是這樣。」

  這種孩子般的卻很鞏固的信念,愈來愈頻繁地出現在他們中間,這種信念的力量漸漸提高,漸漸成長起來。

  當母親看到這種信念時候,不由自主地感到世界上確實有一種和她所看見的太陽一般偉大而光亮的東西。

  他們常常唱歌。高聲快樂地唱著那簡單的眾所周知的歌,但也有時,他們唱些調子不尋常而且節奏奇妙令人不快的新歌。唱這種歌的時候總是低聲,嚴肅,好像唱讚美歌似的。唱歌者時而臉色蒼白,時而情緒高漲,在那種響亮的詞句裡面,使人感到一種壯大的力量。

  尤其是有一首新歌撼動了她的心靈。

  在這首歌裡,聽不見那種遭到淩辱而獨自在悲哀冷凝的黑暗小路上徘徊的靈魂的沉痛之聲,聽不見被窮困折磨、飽受恐嚇、沒有個性的、灰色靈魂的呻吟。在這首歌裡,也沒有漠然地渴望自由的力量的憂愁的悲歎,也沒有不分善惡一概加以破壞的那種激憤的挑戰的呼聲!在這首歌裡,完全沒有只會破壞一切而無力從事建造的那種復仇和屈辱的盲目的感情,——在這首歌裡,一點都聽不出古老的奴隸世界的遺物。

  這首歌歌詞的激昂和調子的嚴肅,使母親不大喜歡,但是在這些詞句和聲詞後面,好像有一種更大的東西,它以自己的力量壓倒了詞句和聲調,使她的心預感到一種思想所不能捉摸的偉大的東西。這個偉大的東西,她從年輕人的面目表情和眼色中看出來。她從他們的心裡感覺得到,她被這首大過歌詞和聲調所容納的歌曲中的力量所征服,每逢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她總是比聽別的更專注,比聽別的更感動。

  唱這首歌的時候,聲音總比唱別的要低,但是它的力量,卻比任何歌曲都要強烈,它好像三月裡的空氣——即將到來的春天的第一日的空氣,擁抱著一切的人們。

  「現在應當是我們到街上唱歌的時候了!」維索夫希訶夫陰鬱地說。

  當他的父親又因為偷人家的東西而被抓進監牢去的時候,尼古拉向他的朋友們平靜地說:

  「現在可以到我的家裡去開會了……」

  幾乎每天下了工後,都有朋友到巴威爾家裡來。他們忙得顧不上洗臉,就坐在那看書,或者從書裡抄錄些什麼。吃飯喝茶手裡也不離開書本。母親覺得他們的話變得更加難懂了。

  「我們需要有一份報紙!」巴威爾時常這麼念叨。

  生活變得匆匆忙忙,變得狂熱起來。人們更加迅速地從這本書移到那本書——好像密蜂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一般。

  「人們在議論我們呢!」有一次維索夫希訶夫說。「我們不久就會遭殃了!」

  「鵪鶉本是被網捕住的!」霍霍爾說。

  母親越來越喜歡霍霍爾。當他叫」媽媽」的時候,好似有一隻嬰孩的嫩手在她的面頰上撫摸。每逢禮拜日,假若巴威爾不得閒,他就替他劈劈柴。有一回,他背來一那個木板,抄起斧頭,麻利而熟練地替他們改換了大門口那架已經腐爛的台級。又有一次,人一知鬼不覺地為他們修好了坍塌的圍牆。他總是一面做活,一面吹口哨,他吹得非常好聽,但是有一絲悲涼。

  一次,母親對兒子說:

  「叫霍霍爾搬到咱們家來住不好嗎?你們兩個在一起方便些——省得你找我,我找你的。」

  「你為什麼給自己添麻煩呢?」巴威爾聳著肩膀說。

  「噯呀,都麻煩了一輩子了,不清楚是為了什麼,為好人麻煩,那是應該的!」

  「你樂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兒子回答著。「如果他真的搬來了,我是很高興的……」

  於是,霍霍爾搬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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