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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落的人們(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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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個子發出有點古怪的噴鼻聲,告辭了。騎兵大尉在板床上坐在教員身邊,伸出手去撫摸他的前額和胸膊,呼喚他說:「菲利普。」 這一聲輕輕的呼喚撞在夜店肮髒的牆上,消散了。 「老兄,這真荒謬。」騎兵大尉說,用手輕輕撫摸著躺著不動的教員蓬亂的頭髮。後來騎兵大尉聽著他短促而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注視著他削瘦的土色的臉,歎了口氣,嚴峻地皺起眉頭,四處打量了一下。那盞燈真不帶勁:燈火不住左搖右擺,黑影在夜店的牆上不聲不響地閃動。騎兵大尉凝目呆望著影子的無言的遊戲,撚了撚自己的鬍子。 佳帕提著一桶水走過來,把它放在板床上教員的頭邊,然後抓住教員的一隻胳膊,用手把他托起來,好似在掂量他的重量。 「不要水了。」騎兵大尉擺了擺手說。 「應當請個教士來。」抬破爛的老人建議說。 「全犯不著。」騎兵大尉決定說。 他們瞧著教員,沉默了片刻。 「我們去喝酒吧,老鬼。」 「那他呢。」 「你能幫他什麼呢?」 佳帕轉背,對著教員,他們走到院子裡。 「怎麼樣了?」「剩飯』把他的尖臉轉過來,問騎兵大尉。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要斷氣了,……」騎兵大尉簡單地告訴他說。 「他是被打了吧?」「剩飯」關切地問。 騎兵大尉沒吱聲,只顧埋頭喝酒。 「倒好像是他知道我們有這些食物給他辦喪宴似的。」「剩飯」說,點上一支煙。 有人笑起來,有人長歎一聲,助祭忽然渾身使力,努了努嘴,擦了擦額頭,狂叫道:「願東正教徒安息。」 「你埃」「剩飯」壓低聲音說,「你嚷什麼?」 「給他一巴掌。」騎兵大尉出主意說。 「笨蛋。」佳帕的沙啞聲響起來,「別人要歸天了,得安靜才是。」 四處一片寧靜。天上烏雲密佈,眼看就要下雨了,秋夜陰森的黑暗籠罩著大地。入夢的人不時發出鼾聲,斟酒的滴嘟聲,嘴的吧嗒聲時斷時續。助祭嘟噥著什麼。烏雲壓得那麼低,仿佛馬上就要碰到舊房的房頂,把它推倒,壓在那群人身上似的。 「啊,……一個要好的人就要死了,我心如刀絞,……」騎兵大尉結結巴巴說,頭垂到胸口上。 他的話如石沉大海。 「他是你們中最好的人。……最聰明,最正派。……我憐惜他。……」「『與聖徒們一同安息吧。』……唱啊,獨眼龍壞蛋。」助祭發起怒來,用手戳了一下朋友的腰,那個朋友已經在他身邊打盹兒了。 「住嘴。……你。」「剩飯」用怒氣衝衝的低語聲嚷道,跳了起來。 「我來揍他的腦袋。」馬爾季亞諾夫提議,從地上抬起頭來。 「你沒睡著?」阿裡斯季德·福米奇異常親切地說,「你聽見了嗎?我們的教員……」馬爾季亞諾夫沉重地在地上扭動一陣,站了起來,瞧了瞧夜店門裡和窗裡瀉出來的光帶,搖搖頭,挨著騎兵大尉坐下。 「我們要不要喝酒?」騎兵大尉提議道。 他們摸著黑找到酒杯,開始喝酒。 「我去看一下……」佳帕說,「也許他要什麼東西。」 「他要棺材。」騎兵大尉冷笑說。 「您別這麼說。」「剩飯」用低沉的聲音請求道。 「流星」從地上爬起來,跟著佳帕走了。助祭也想站起來,可是東倒西歪又倒了下去,大聲罵了幾句。 佳帕走後,騎兵大尉拍著馬爾季亞諾夫的肩頭,低聲說:「是啊,馬爾季亞諾夫……你一定比旁人感觸要深些。 ……你是……不過,說這種話有什麼用呢。你可憐菲利普嗎?」 「不,」從前的典獄官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老兄,這一類的感觸我一點也沒有……已經一點也記不起來了。……這樣生活太糟了。我說要殺人,那是當真說的。……」「是嗎?」騎兵大尉含糊其詞地說,「嗯,……好,我們再喝點。」 「我們的事好辦……有酒喝就行。」 這是西姆佐夫醒來後在用快活的聲音歌唱。 「弟兄們?。有誰在這兒?給我這老頭子倒一杯酒。」 人家就給他倒酒,遞給他。他喝完,又躺下,把頭伸到人家的腰上去。 這之後,沉默了兩分鐘。那沉默好比這秋夜,黑暗而陰森駭人。後來,有人小聲講話……「什麼?」另一個人問。 「我是說,他是好人。這個人十分斯文。」先前那個人小聲說。 「他兜裡有錢……總是大方地分贈弟兄們。……」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他就要沒氣了。」佳帕沙啞的聲音在騎兵大尉頭的上方響起來。 阿裡斯季德·福米奇站起來,勉強站穩,往店堂裡走去。 「你去幹什麼?」佳帕攔住他說,「你別去。要知道你醉了……這樣不好。」 騎兵大尉站住,思索了一下。 「那麼這個世界上有哪件事算是好的?去你的吧。」 夜店的牆上,陰影仍然在不住地跳動,仿佛在默默地互相爭鬥似的。教員直挺挺地躺在板床上,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他的眼睛睜得很大,裸露的胸膛大起大伏,嘴角冒著泡泡,臉上顯露出無比緊張的神情,仿佛他要竭盡全力說出一句重大的而又難於啟齒的話,卻又說不出來,因而在忍受著有口難言的痛苦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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