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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張口,我就能瞭解你」(7)


  對報紙用語的喜好使得貧民階層經常犯一些荒唐的錯誤——誤用大詞。倫敦《周日時報》的一名作家最近去一個聽證會上作證,其目的是為了阻止一場罷工,而某地的一位牧師則被召去進行驅魔:

  有讀者向我描繪:嘴裡長著讓人痛苦的「烏爾斯特」(ulster)的女士;天主教國家紀念「聖瑪麗·曼陀林」(St.Mary Mandolin)的聖壇;犯罪現場的警察在街道上撒布「手風琴」(an accordi-co);逝去的喬治五世安臥在「座椅彈射器」(catapult))裡的動人場面……總喜歡被書本「裝飾」(embossed)的學生,靠「射精椅」(ejacula-tion seat)離開飛機的飛行員;……滄水的游泳者被「人工授精」(insem1nation);彩虹包納了「臥姿」(rectum)的所有顏色。

  (這一段引述了向《周日時報》投稿的讀者們犯的用詞錯誤,荒唐可笑,Ulster應為Ulser,指潰瘍。Mary Mandolin 應為Mary Magdlene,指抹大拉的馬利亞,那酥最著名的門徒之一。accodion應為accoed,指攔截帶。catapu1t應為catafa1que,指靈柩車。embossed應為immersed,指沉醉。ejaculation seat應為ejection seat,指彈射座椅。insemination應為respiration,指工人呼吸。rectum應為spectrum,指光譜。一譯者注)

  你也可能聽到高層貧民階層常用「倒數第二」(penul-timate)來指絕對最末的或極端的,比如「核能武器是倒數第二的威脅」。就在數年前,文化史開始出現一個意義重大的時期,它的重要標誌是:貧民階層開始掌握公共場合的修辭藝術。我是指,汽油運輸卡車後部的警示牌從INFLAMMABLE(易燃)換成FLAMMABLE(可燃的)。公共教育的普及終於造就出這樣一群民眾,他們不再將前綴「in一」視為增強語氣效果的必要手段。貧民階層,也就是「FLAMMABui:「警示牌的讀者,如果聽說某物(比如一本書或一件藝術品)「價值不菲」(invaluable),立刻就會把它扔進垃圾箱。(作者此處指貧民會把增強前綴「in 一」與反意前綴「im一」混淆,以至於出現上面舉例的情況。一譯者注)有關修辭的問題變得愈來愈滑稽可笑。貧民階層對「inflanlmable」一詞惜懂無知;無獨有偶,中產階級則喜歡炮製出這樣~些東西,比如一塊浴室地面護墊上的標貼上寫著:「易燃(Flammable)……勿在易燃觸媒(ignition souroe)附近使用。」這句話的作者也許認為,遲鈍到只能理解flanlnlable一詞的讀者卻應該有能力琢磨出「易燃觸媒」指的是火。

  如果說出人意料的沉默是高等階層的標誌(很有必要,例如南希·米特福特所提到的在聽到「見到您真高興」這樣一聲道別之後應該沉默),噪音和叫嚷則屬￿貧民階層,他們會在比賽一決勝負的時刻大叫「啊呼(Wahoo)!」(這裡主要指冰球和橄欖球賽)。一位芝加哥的警察(很可能是高層貧民階層)告訴史塔茲·特克爾,他發現了他的階層與更低階層的重要區別。「在我父母爭吵的時候,我媽媽會把所有的窗子關上,因為他們並不希望鄰居聽到什麼。可是他們(指那些低層貧民類型)反而故意打開門和窗子,又是尖叫又是高聲抱怨……。」貧民階層必須當眾展示自己的存在和出現。因此,公共場合裡的交談都是為了讓別人聽見(或者仰慕)。貧民階層似乎希望以自己生氣勃勃的喧囂,以其音調。速度和節奏來博得他人的恭維。中產階級出於對取笑和失敗的恐懼,在社交場合絕不會有這種表現。「讓貧民階層去表現吧,他們反正就那樣了。」噪音是誇大其辭的形式之一。上層迄今仍認為出售(不論什麼)是種粗俗的行為,原因是,促銷商品的藝術主要與誇大其辭有關。因此,發音盡可能輕聲短促是高層人士的作風,而貧民階層總是要喋喋不休地把每一件事重複上兩三次。「嗯——,」這是上層人士常說的一個完整句。

  貧民階層還有什麼別的語言標誌嗎?有。例如他們對賓格的元知。貧民階層依稀還能憶起把自己放在未位是禮貌的說法,比如,「他和我當時在那兒」(He and l were there),隨即便將這一原則推而廣之他說:Between he and I(「在他和我之間」,正確說法是between heand me。一譯者注)。貧民階層還跟「像」(like)這個詞過不去。他們記得,中產階級的中學教師曾經教導過自己用「like」這個詞可能有暗示自己是文盲的危險,但由於記憶不太準確,他們乾脆用「as」取而代之,但求不惹麻煩。所以他們會說He looks as his father(「他看上去作為他父親」。正確說法應用like,意思是「他看上去像他父親」。一譯者注)

  貧民階層的另一「個標誌就是很難處理好複雜句,這也是那些充斥了繁瑣的偽「正確」分詞結構該負的責任。例如,「正是基於那天冷,爐子點著了。」又由於動名詞的用法非貧民階層能力所及,他們不得不增加單詞的數目(他們經常很高興這麼做,不是嗎?)。「看演出的時候,坐在他前面的那些人氣瘋了,原因是這樣的,他實在講話講得大多」,而不是簡單他說:「他在演出時講話,惹惱了前排的人。」就像對「like」的缺少把握,他們還記得關於lying (躺)和laing(放)的兩三事,可究竟是什麼卻記不清了,於是他們索性把問題簡化,只用「放」這個詞。於是,人們「放」在海灘上,床上、草地上、人行道上,一點也不操心是否會有與性有關的暗示。

  最後還有一個貧民階層的烙印:他們喜歡被人稱作「某某某(名姓齊全)先生。」(在英語口語中,稱某人某某先生,一般只稱姓氏,如Mr.Smith,不稱全名。一譯者注)因此,貧民階層經常在公共場合被冠以這個稱呼,不論是聆聽訓話,還是被人談及。不管這在世故的人們聽來有多麼不妥,他們總會引以為人生的幸事。於是我們也就會聽到「弗蘭克·希那特拉先生」,「霍華德·科墨爾先生」。或者,收音機裡:「女士們先生們(矜持的停頓),請聽弗蘭克·培爾杜先生。」

  如果說每個階層都會對特定的詞語作出獨特反應的話,上層最喜歡的可能是「安全」或「液體」(secure和liquid)。中上階層則喜用「對的」(right),比如指做事做對了:「我真的希望瑪菲的婚禮一切都不出差錯。」中產階級也喜歡這個詞,但真正讓他們興奮的詞是「豪華」(lux-ury),比如:那些漂亮的單間「豪華」公寓。「一塵不染」(spotless)也是中產階級寵愛的詞語,比如:「一塵不染」的地板、桌布、碗等等。上層貧民不厭其煩地使用「不費力」(easy)——不費力的學期,六篇不費力的課文。往下的階層當然更喜歡「免費」(flee)一詞:「只要免費,沒有我們不要的」,下層貧民階層的家庭主婦常會這麼說。

  只須稍稍注意一下各個階層使用的日常習語有什麼區別,哪怕是最感情用事的人也會信服,這個國家不但有一個嚴格的社會等級體系,而且,那些語言學意義上的等級界限幾乎是不可跨越的。在道別時說「今天過得開心」和只說「再見」這兩類人當中,在見面時說「見到你很高興」和只說「你好」這兩類人當中存在著一個幾乎是深不見底的社會等級鴻溝。在那些將「隨時」(momentarily)理解成「馬上」(in a moment)(揚聲器裡航班機長的聲音:「大家注意,我們馬上就要起飛了」),和那些把它理解為「暫且」(for a moment)的人們之間,或許倒是有一些持久的親和力,但不一定會很牢固,就像將「類型」(type)想像成形容詞(「她是個很有等級的類型人」)和明白它僅僅是名詞或動詞的人們之間存在的那種關係一樣,異常脆弱。

  令人黯然神傷的是,一旦長到成年人的歲數,這些標記就幾乎成了我們不可磨滅。沒法更換的烙印。我們一生都無法從我們出生的階層中逃離。但即便我們採用本章提供的所有建議、接納所有的高等階層的言語風格,並與所有低層的慣用語徹底決裂,結果大抵仍會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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