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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俗的公共雕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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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公共」雕塑,就是指設置在戶外、給大量不從事藝術的人們觀看的作品。要從這些人身上指望有品位的批評是不公正的。在此,惡俗既指一般的三流或矯飾之作,也指那些本來就有問題卻硬要別人當作社團或州政府賜予大眾的恩典來畢恭畢敬接受的東西。第一個例子就是自由女神像,那完全是一種全民仰慕媚俗文藝作品的原始呈現。那把的確長明不熄的火炬,提供了令那些惡俗的愛好者們歡欣鼓舞的偽寫實主義的新奇特徵。約翰·古岑·博格勒姆(John Gutzon Borglum)在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 more)上的雕像誇耀的尺寸①和不得當,其整件作品的粗糙和臃腫的新埃及風格,使這組雕像輕易地成為僅次於庸俗不堪的自由小姐競賽的東西。(見「惡俗語言」) ① 1927—l941年,博格勒姆在南達科他州拉什莫爾山上雕了華盛頓、傑弗遜、林肯和西奧多·羅斯福四位總統的肖像,各高18.3米。 除了為美國的「好巨大作風」(giantism)作了一次貢獻之外——如果你沒有質量,也可以數量取勝(見「惡俗酒店」、「惡俗工程」和「惡俗的大學」)——在其毫無想像力的具象主義作品中,博格勒姆的愚蠢之舉是一次對平庸的藝術退化與反動(見「惡俗物品」)的歡呼。無論從哪個角度或什麼距離看,這四個巨大的頭像都傳遞著一條在沒受過文化教育或頗感委曲的人們中間流行的信息:「打倒現代主義!」這是一句地道的蘇聯寫實主義的口號,好像正是為我國的土包子們說的。 坐落在華盛頓肯尼迪中心的約翰·F·肯尼迪那尊碩大的「鍍金」頭像,儘管不在真正的室外(僅僅由於它所在的大廳奢侈無度的大才使它仿佛在室外,見「惡俗建築」),亦屬同樣的傳統之列,企圖借眩目的尺寸從公眾那兒贏得廉價的敬畏(想到這裡,紐約的世貿中心即刻映入腦際)。無論這方面還是許多別的方面,這尊巨大的肯尼迪頭像均可與坐落在費城一個消防站外面的十英尺高的本傑明·富蘭克林頭像相媲美。這裡最要緊的是,砸在這件作品上的數以萬計的銀元,都是由天真無邪的學童們捐贈的。 要不是因為它們愚蠢得實在惹眼,我們早就該離開這些低級的巨人製品,去看看那些更「逼真」、也就是說更具尺寸的作品了。我的腦海裡立刻就浮出了J·西沃德·約翰遜(J·Seward Johnson)這個名字,一個專門從事與蠟像館裡的人物酷似的青銅人像製作的人,其作品完全是20年前的著裝風格。「維妙維肖」就是其宗旨,這些令人毛骨聳然的金屬人物坐在長凳上讀著青銅報紙,或者像真人一樣舉著青銅雨傘正在招出租車的樣子,真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而這正是約翰遜的心願。約翰遜在解釋其製作這些空虛的人像的意圖時說:「我很想聽到人們說,『多真實的人啊……!』」問題在於約翰遜的「人」指的是什麼:是真正的文明人,還是六歲的弱智孩童? 不過,究竟是粗俗的具象主義還是膚淺的「抽象派」生產了這類拙劣的公共雕塑還真是個問題。抽象雕塑作品矯揉造作的名字常常是一個秘密的信號:不容忽視的惡俗就在現場,這些名字還導致那些活潑時髦的年輕人做出(對本來嚴肅的東西)粗魯歪曲的行為。在某所大學的校園裡屹立著兩根高達50英尺的傾斜的管子,直徑10英尺,上面塗著各式各樣紅橙調子的顏色,顯然正在相互打鬥。製作者將其命名為「盟約」(TheCovenant)。學生們聰明地把它叫做「雙塞」①。在紐約,雕塑家伯納德·羅森索(Barnard Rosenthal)的「五次中一」從當地人那兒贏得了「生銹的帽堆」的美名,而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的「名貴之弧」則被說成是「那堵操他媽的醜牆」。看了這些惡俗的雕塑,在更有文化的觀眾中便產生了一個跟外觀有關係的道德問題,即:就這些雕塑的情形而論,汪達爾人作風②是不是就不恰當;儘管,這並非公眾的職責。據說有一些自稱「藝術突擊隊員」的既有品味又有感覺的人組成的團體,其使命就是將這些惹眼的醜東西毀容,甚至可能的話,將其徹底毀滅。一位尋思該團體成員身份的人士經過長久的思索後,決定不參加這個團體,並非出於道德的原因,而是出於藝術的考慮。「汪達爾作風」,他說,「並不是解決辦法:糟糕的雕塑毀了容之後看起來實際上更糟糕」。 ① Dueling Tamplons,喻指婦女月經用棉塞。 ② 即肆意破壞公共文物的作風。 關於某個城市,一名當地的觀察者寫道: 儘管導遊手冊總喜歡指出,費城比這個國家的任何其他城市擁有更多的公共藝術品,他們卻很少提及某些遠為重要的信息:我們的公共藝術中的絕大部分不是一般地糟,而是絕對地令人難以忍受地糟。 (這位作者,如果再加把力的話,眼看就要抓到惡俗的精髓了。)在費城市內有一件驕傲地展示給眾人的作品被一位著名的批評家稱做:「二十世紀獨一無二的最差勁的雕塑」,真是一針見血,淋漓盡致。有一位這類惡俗垃圾的製造者終於道出了心聲。「雕塑,」他現在說,「是我念書的時候最差的科目之一。我對它一點感情都沒有。」 整個由大學。企業和市政當局所操縱的安置公共雕塑的這場運動,似乎想比美第奇③家族還要美第奇。但是有一樣東西是註定要消失了:品味(Taste),正如註定了在雕塑家們身上將迅速消失的那樣東西:才華。而公眾身上也有一樣東西正在消失:嘲諷和反對的勇氣。 ③ Medici,1389—1464,意大利銀行家,富豪,文藝保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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