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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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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但次日上午,她還是隨迪克去了海灘。自從登上戈爾丁的遊艇的那個晚上,她就能感覺到事態在發展。她有了這樣一份憂慮:迪克在考慮做最後的了斷。她如此微妙地處在兩者關係的平衡點上,一邊是始終給她帶來安全感的立足點,另一邊則是即將發生的起跳,這一跳必定會傷筋動骨,面目全非。因而,她還不敢真正地想這件事。迪克和她本人都在變,變得難以捉摸,猶如捲進一場荒誕舞會的幽靈。幾個月來,每一句話聽來都似有弦外之音,但不久便可因迪克的決斷而得到澄清。雖然這種心理狀態也許更有希望——許多年來她的生存本身激活了她的某些天性,這些天性被她早年的疾病所吞噬,亦不為迪克所覺察,這倒不是他的過錯,只因為一個人的天性不可能完全被另一個人所理解——然而仍然令人不安。他們夫婦關係中的最糟糕的方面是迪克與日俱增的冷漠,眼下主要表現為嗜酒貪杯。尼科爾不知道她會被壓垮呢還是能夠解脫——迪克的話缺乏誠意,更是把這個問題攪混了,她無法猜測,在事態猶如一卷地毯曲折而又緩慢地展開之後,他會有怎樣的舉動。在起跳之時,她也無法推斷落腳之處會發生什麼。 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她並不擔心——她猜想那會是心靈的放鬆,眼睛的複明。尼科爾註定要改變航向,要飛翔,金錢就是魚鰭,就是鳥翅。事情演變的新狀態無非就好比是一隻賽車底盤,即使多少年來被置於一輛私家轎車車身下,最終也會被拆下來回歸它的本來面貌。尼科爾已經感到春風撲面——她只是害怕突如其來的變故,以及變故發生時那種令人黯然神傷的方式。 戴弗夫婦來到海灘。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衣服,他穿一條白色游泳褲。襯著他們的肌膚,他們的衣服顯得格外潔白。尼科爾看見迪克在讓人眼花繚亂的人群和許多遮陽傘的陰影間東張西望,尋找他們的孩子。當他的心思暫時不在她身上,不再對她構成壓力時,她可以冷靜地看著他。她認定,他尋找孩子不是要保護他們,而是在尋求保護自己。也許他害怕海灘,猶如一位被廢黜的君王偷偷地尋訪舊日的皇宮。她越來越憎恨他的這個開些高雅的玩笑,舉止彬彬有禮的世界,恰恰忘了多年來這是唯一對她開放的世界。讓他瞧瞧吧——他的海灘,如今竟迎合起那些毫無趣味的人的日味來。他可以整天去找,但他找不到他曾在海灘周圍豎起的猶如中國長城的圍牆的一塊牆石了,也找不到一個朋友的足跡了。 尼科爾一時很為海灘的如此變化而難過。回想起他從廢物堆裡扒拉出來的那只玻璃杯;回想起他們在尼斯的一條小街上買到的水手衫和水手褲——這些衣服的款式後來在巴黎做絲綢衣服的女式時裝店流行開來;回想起天真的法國小姑娘爬上防波堤,大喊大叫「喂!喂!」,像鳥兒一樣;還回想起早晨的儀式,那是心靈對大海和太陽所產生的寧靜安詳的神注之情——他的許多發明埋得比沙子還深,才只過了幾個年頭…… 如今這個海濱浴場成了一個「俱樂部」,就像它可以代表國際社會一樣,很難說誰會被拒之門外。 當尼科爾看到迪克跪在草席上,東張西望尋找蘿絲瑪麗時,心又涼了幾分。她的眼睛也跟隨著他,在那些新式裝備、水上的秋千、蕩環、簡易更衣室、浮塔、昨日晚會用過的探照燈、裝有舊式環形把手的時髦白色餐櫃之間搜尋著。 他幾乎到最後才朝海上看,想找到蘿絲瑪麗,因為沒有什麼人再到那藍色的樂園去游泳了,只有孩子和一個旅館侍者才去那兒游泳。這個好出風頭的侍者總是在上午從一塊五十英尺高的岩石上漂亮地跳人大海——而絕大多數戈賽旅館的客人只是在中午一點鐘的時候,才剝下裹著軀體的浴衣,露出鬆弛的肌肉,到水裡略微泡一泡。 「她在那兒。」尼科爾招呼他。 她望著迪克的眼睛,迪克則從一張筏子到另一張筏子追蹤著蘿絲瑪麗,然而她胸中迸發出的一聲歎息似乎從五年前綿延至今。 「我們遊過去,跟蘿絲瑪麗聊聊吧。」他提議。 「你去吧。」 「咱倆都去吧。」她猶豫了片刻不願聽他的,但最後還是兩個人一起朝蘿絲瑪麗遊過去,有一群小魚也跟在她後頭。水中的蘿絲瑪麗猶如亮閃閃的匙形蛙魚鉤鉤,讓他們看了眼花。 尼科爾在水裡呆著,迪克則爬上筏子,來到蘿絲瑪麗身邊。他們倆坐到一起,身上水淋淋地交談起來,就好像她們從沒有相親相愛過似的。蘿絲瑪麗很美——她的青春活力尤其使尼科爾驚訝,然而她欣慰地發現,這個年輕姑娘還沒有她苗條,儘管只是細微的差別。尼科爾邊兜著圈子,邊聽蘿絲瑪麗說話。她顯得興致勃勃,樂觀開朗,信心十足,比起五年前,她自信多了。 「我很想媽媽,但她在巴黎等我,下星期一。」 「五年前你來這兒,」迪克說,「你那時是多麼有趣的一個小丫頭,穿著一件旅館的晨衣!」 「你還記得這些!你總能記住——總能記住美好的事情。」 尼科爾見又開始了老一套的甜言蜜語,便潛到水下,然後鑽出來再聽: 「我願意這還是五年前,我又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你總是能夠讓我感受到某些,你知道,某種,你知道,某種快樂——你和尼科爾。我覺得好像你們仍然在那邊的沙灘上,在其中的一頂陽傘下——你們是我認識的最可愛的人,也許永遠如此。」 尼科爾遊開了。她看見迪克和蘿絲瑪麗談笑的時候,他心上的陰雲散淡了些。他又發揮出往日嫺熟的交際專長,這可是一件塵封多年的藝術品。她想,要是再喝上一兩杯酒,他就會在蕩環上為她做驚人的表演,他一度輕鬆自如的絕技現在做來恐怕不那麼利索了,所以,這個夏天,他開始避免高臺跳水了。 稍後,當她靈活地在一張張筏子間游來游去時,迪克趕上來。 「蘿絲瑪麗的朋友有一艘快艇,就是那邊的一艘。你想要滑板滑水嗎?我想這會兒玩是很帶勁的。」 記得有一次,他在一塊木板的末端放了一把椅子,他能在椅子上做雙手倒立。她遷就他,就如同她也會遷就拉尼爾一樣。去年夏天在蘇黎世湖,他們玩過那種有趣的水上遊戲,迪克還從滑板上舉起一個重兩百磅的男子放在肩上,並站立起來。不過,女人都因為她們的丈夫有才能而嫁給他們,自然,日後他們可能繼續炫耀他們的本領,而她們卻不再對這些本領有太大的興趣了。尼科爾甚至都不想裝出有興趣的樣子,儘管她還是對他說:「沒錯,我也這麼認為。」 她知道,他有些疲勞,只是由於年輕動人的蘿絲瑪麗近在身邊,才促使他躍躍欲試——她曾見過他從她新生的嬰兒身上汲取同樣的力量。她產生了有些冷酷意味的好奇,想知道他是否會當眾出醜。戴弗夫婦比船上的其他人都要年長些,那些年輕人有禮貌,態度恭敬,但厄科爾心中別有一番滋味,「這到底是些什麼人?」她想到迪克的善於控制場面,使大夥適得其所的才能——而他現在則專心於他將要試著去做的事情了。 快艇在離海岸兩百碼的地方開始減速,一位年輕人從船舷邊猛地跳入水裡,他朝那塊追波逐流、顛來倒去的滑水板遊去,把它弄穩了,慢慢爬上去跪在上面——隨後當汽艇加速時,他站立起來。他身體後仰,吃力地使那塊輕巧的滑水板左右來回擺動,緩慢而又費勁地做著弧形運動,每一次都使擺動劃出的弧形壓過快艇拖出的邊浪。當他滑到正對著快艇的時候,他放開了手中的繩子,身體平衡了片刻便往後撲通一聲跌入水中,像一尊偉人塑像沉沒不見了。當水面上又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時,快艇已轉了一圈,繞到了他背後。 輪到尼科爾的時候,她拒絕了。接著蘿絲瑪麗利落而又平穩地滑行起來,引來了她的崇拜者哄鬧般的陣陣歡呼。有三個人搶著要獲得把她拉上快艇的那份榮幸。結果,折騰了一番,倒在船舷邊擦傷了她的膝蓋和臀部。 「現在,該您了,醫生。」駕駛快艇的那個墨西哥人說。 迪克和最後一個年輕人跳下水向滑水板遊去。迪克試著要玩他那套舉人把戲了,尼科爾露出嘲諷的笑容觀望著。這種專為蘿絲瑪麗做的體能表演令她大為惱火。 他們滑了許久才掌握住平衡,迪克跪著,後脖子伸到另一個人的胯下,從大腿間抓住了繩子,慢慢地開始站起來。 快艇上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看到他有些吃力。他跪著一條腿。這套動作要求他從跪著的姿勢,身體平穩地挺立起來。他歇了一會,隨後咬緊牙關,憋住氣,鼓足了勁,要挺起來。滑水板窄窄的,那小夥子,儘管體重不足一百五十磅,但他動作笨拙,慌裡慌張地緊接住迪克的頭。迪克使出最後的力氣,背部一挺,筆直地站起來,但這時滑水板一歪,他們兩個翻身落水。 快艇上的蘿絲瑪麗叫了起來:「太棒了!他們差不多成功了。」 當他們轉回到落水者跟前,尼科爾注意地看了一眼迪克的臉色。他一臉的惱怒,正如她預料到的,因為只是在兩年前,他還可以輕輕鬆松地完成這個動作。 第二次,他更加小心在意。他站起一點兒,試試身上的重負是否穩當,接著又跪了下去,然後,嘴裡喊著「哼唷」,開始站起——但還沒等他直起身來,他雙腿突然晃蕩了一下。他們落水時,他用腳踢開滑水板以免打著它們。 當這一次「巴比·加」號轉回來時,艇上所有的人都看出他非常生氣。 『要是我再試一次你不在意吧?」他踩著水說,「剛才我幾乎就成功了。」 「沒問題。接著幹吧。」 尼科爾看到他臉色蒼白,便提醒他: 「你不覺得已經夠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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