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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的成長和性格

  十一歲的安東尼對死亡極度畏懼。在成長過程最敏感的六年之內,他的雙親相繼過世,祖母則日復一日地枯萎退化,直到她自婚後第一次感到自己完全擁有客廳的主導權為止。因此,生命對安東尼而言,是一場與死亡的搏鬥,敵人隨時埋伏在每個角落。為了遷就自己過盛的想像力,安東尼養成在睡前閱讀的習慣——這麼做可以令他感到舒緩。他都讀到累了才停止,經常人都睡著了,燈卻還亮著。

  十四歲以前,安東尼最愛的消遣是搜集郵票;其數量之龐大,足以耗盡一個小男孩的所有精力——他的外公則誤以為這樣可以增長他有關地理方面的知識。安東尼和許多「郵票與錢幣」公司保持通訊聯絡,它們經常如期為他寄來新的集郵簿和包裹,裡面放著閃閃發亮的整版郵票,先鑒賞後付款——安東尼著迷于把搜藏品反復從一本書搬到另一本,並樂此不疲。郵票是安東尼最大的快樂來源,如果有人膽敢打斷他的遊戲,他會毫不客氣地皺起眉頭,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郵票也吞噬了安東尼每個月的零用錢和精神,他可以整夜不睡地賞玩它們的多樣性和鮮豔色彩。

  到了十六歲,安東尼幾乎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不擅言辭,完全不像美國人,難以被同齡的人理解。先前兩年他在歐洲度過,伴讀的家庭教師遊說安東尼念哈佛大學的好處;他將因此「打開世界的大門」、大量增廣見聞,並交到無數願意自我犧牲奉獻的好朋友,所以他便選擇進入哈佛——這是安東尼做過最合於邏輯的決定。

  入學後有一段時間,安東尼獨居在貝克廳的高級房間,與社交圈隔絕——在別人眼中,他是個纖瘦、膚色微黑的男孩,身高中等,生著一張羞澀敏感的嘴。安東尼的零用錢遠比夠用的還多,他自己出資設立圖書館,向四處遊走的藏書商收購有名作家的首印本,如斯溫伯恩、梅瑞迪斯和哈迪等人,以及一張發黃而字跡難辨的濟慈親筆信,過後才發現自己被狠狠地敲了一筆。安東尼也變成了一個極端講究外表的時髦男子,他近乎可悲地搜集絲質睡衣、金蔥織錦的緞面晨袍和花俏到根本穿不出門的領帶。在房間裡,他會穿戴著這些秘密的華美服飾對鏡展示,或舒展全身躺在靠窗的椅子上,靜靜地俯視庭院,似懂非懂地瞭解到,樓外一切的喧囂、屏息的沉悶和瞬息萬變,他似乎都無從參與。

  但說也奇怪,到了大學四年級時,安東尼發現班上同學對他已形成了一種既定看法,認為他是個頗為浪漫的人物、學者、遁世之人和飽學之士。這個發現令他失笑,卻也暗自高興——安東尼於是開始走入人群,從淺嘗到完全投入,他真正感受到社交生活的美好。他也善飲,卻沉靜而遵守適量的傳統,朋友們都說要不是他年紀這麼小就進大學,肯定能「大有所為」。安東尼於1909年畢業,那時他才二十歲。

  接著他又到國外旅行——這次是去羅馬,在那裡他漫不經心地涉獵有關建築和繪畫的知識、學拉小提琴和寫一些不成熟的意大利十四行詩,內容設想一個13世紀的僧侶,冥思自己修道生活的喜樂。這段期間,他確立了與哈佛同學的友誼,那些當時也在國外的人,都向他探詢羅馬的種種並一起探險,在這個比文藝復興還古老、或至少肯定比美國古老的城市,進行許多次月下夜遊。例如,有一位來自費城的同學墨瑞·諾柏,便來此停留了兩個月,兩人共同發現拉丁女子的迷人魅力,並感受到在一個古老而開放的文明中、身為一個年輕而自由的人,是多麼地愉悅。也有不少他祖父的熟人去拜訪安東尼,若他能早些知道自己會這麼受歡迎,也許現在已經成為炙手可熱的外交家了——的確,安東尼發現他的性格愈來愈傾向於喜歡交際應酬,然而,青春期長期的孤獨所導致的羞澀特質,卻依然支配著他的行為。

  1912年,安東尼為了探望斷續發病的祖父回到美國。在與這位永遠處於調養中的老人一次極度費神的長談後,安東尼決定將自己定居國外的計劃暫緩到祖父死後再實行。經過長時間的尋訪,安東尼終於決定在一棟位處第五十二街的公寓安頓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1913年,安東尼·帕奇因應世界而改造的自我已逐步完成。自大學起,他的外表已經有明顯的改進——他的身材雖然還是偏瘦,不過肩膀則變寬了,淡黑膚色的臉龐,也不復見到過去新鮮人時的驚恐神情了。安東尼的內務井井有條,而他也把自己修飾的相當整齊——朋友們宣稱,他們從來沒看過安東尼的頭髮亂過。他的鼻子太尖;他的嘴很不幸會忠實反映情緒,在憂愁的時刻嘴角便明顯下垂;但他的藍眼睛不論何時都頗具魅力,當雙眼有神、閃爍智慧的光芒是如此,半睜半閉、表達帶有憂鬱的幽默也不例外。

  安東尼雖然缺乏完美亞利安男人所具備的對稱特質,然而,不論走到哪裡,別人都認為他長相英俊——還有,他從裡到外都非常乾淨,那種特異的清潔感是借助於美的。

  無可挑剔的公寓

  對安東尼而言,第五和第六街有如一座巨大階梯,從華盛頓廣場延伸到中央公園,也是他搭公交車往返五十二街住處的必經路線。從車頂層朝下看,總令他不免錯覺,以為自己正一步步懸空、腳踏不穩的梯板向前行走。當車子停靠在要下車的那一站,安東尼終於可以松了一口氣,仿佛從晃動的階梯安心踏上平地。

  之後,他要再走約半個五十二街街區,穿過一簇低矮稠密的紅棕沙石屋——然後回到他那挑高屋頂的豪華客廳。這間住所可滿足他的所有需求,舉凡睡眠、吃早餐、閱讀和休閒等,生活的一切都由此展開。

  這棟公寓採用暗色建材,完工於19世紀80年代晚期,由於因應大眾對小公寓需求的穩定成長,每層樓都已徹底改建隔間,獨立出租。安東尼住的四號房位於二樓,是其中最搶手的房間。

  室內的天花板是挑高的,並有三座大落地窗面朝五十二街,其不屬￿特定設計風格的窗框,隔絕了外界的死氣、沉悶、空虛和腐朽,房內既聞不到煙味也沒有香味——它高高聳立,並略帶憂鬱氣質。當中陳設一張長沙發,用最柔軟的褐色皮革製成,困倦的氣息籠罩它猶如一層輕霧;還有一座中國漆器做成的屏風,顏色以黑和金色為主,繪有幾何造型的漁夫和獵人;屏風隔出的角落凹處則放置一張寬大的椅子,與一盞橘色的立燈為伴;而壁爐深處的鐵壁,約有四分之一已被煙熏成灰黑色。

  沿著餐室往內走到底(安東尼一天三餐只有早餐在餐室吃,以至此處的裝潢仍有待發揮),是一個格局相對狹長的廳室,這裡是公寓的核心——安東尼的臥房和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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